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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创耶律璟的一箭耗尽了他的气力,方才有所消退的晕眩感卷土重来。偏生这时,踏清秋误中绊马索,秦萧猝不及防,从马背上滚落。
秦氏亲兵惊呼不已,立刻向坠马的主帅靠拢。但乌孙骑兵同样冲了过来,仗着兵力优势,将秦氏亲兵分割包抄。
秦萧落地瞬间已然翻身跃起,他手中陌刀本是步战兵刃,此时施展亦是得心应手。长刃横扫,无人可堪近身,反叫乌孙折了几员大将。
乌孙人也不是吃素的,破空声接踵袭来,儿臂粗的铁链缠上秦萧手腕,三四个壮汉同时发力,生生阻住了秦萧。只是这一瞬的迟缓,更多铁链隔空飞来,缠住长刀锋刃,也挂住秦萧腿脚。
乌孙壮汉齐声大喝,欲将安西主帅拖翻。不料秦萧着实悍勇,生生以一人之力形成僵持。铁链扯破衣袖,将精铁护腕压得凹陷下去,秦萧艰难地调整角度,竟是要以长刀斩断链条。
远处倏忽飞来一箭,裹挟着十足的力道,正撞中刀锋。
已是强弩之末的安西主帅终于承受不住,陌刀脱手飞出。许是毒素漫过胸口,他不仅眼前发黑,呼吸也变得困难,纵然听到身后破风声凌厉过耳,却无法闪躲。
下一瞬,重锤砸落,虽被铁甲挡住,不至于要了他性命,却令本就受创的肺脏伤上加伤。
秦萧单膝扑地,一口甜腥喷了出来。
三四把泛着霜意的弯刀架上颈间,刀面折射出安西主帅煞白惨淡的面孔。
身后马蹄渐近,同罗的问话近在耳畔:“秦帅,别来无恙?”
轻柔带笑,仿佛招呼相识多年的旧友。
然后他手中铜锤再次击落,裹挟着碎石崩山之势,正中秦萧肩胛。
没有任何侥幸,秦萧再喷一口鲜血,彻底栽进黑暗。
***
这一年的京城格外多雨,自开春起,接连下了五六场。虽说春雨贵如油,于农人是桩大好事,但不知为何,崔芜听着那淅淅沥沥的雨声,心头油然生出烦躁之意。
“这不应该,”她一边用理智压下思绪动荡,一边飞快梳理局势,“京中一切如常,关中也诸事无碍。岑明与狄斐拿下唐州,紧跟着就是邓州,再往西还有隋州、商州、金州……”
襄阳铁城一时拿不下倒也无妨,要紧的是江南这把火既烧起来,就不能半途而废,更不能让孙彦当了坐山观虎斗的黄雀。
还有,河西……
崔芜本是批阅公文,听着窗外碎玉落珠似的雨声,不知不觉却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她不知怎么离了福宁殿,步入一片从未见过的庭院,茂林修竹、雾轻云薄,翠羽深处隐着一角飞檐。
崔芜心中疑惑,一边暗道:这宫中庭院我都逛遍了,哪里多出一处竹林?
一边穿林拂叶,来到近前,只见八角凉亭凭溪而立,亭中站着一人,背手佩剑,颀长身影再熟悉不过。
崔芜眼睛一亮,脚步倏尔轻快:“兄长!”
那人转过头,海青色的襕衫袍服,皎皎清朗似山巅雪,恰如当年江南初见。
崔芜满心烦闷瞬间散了,三两步进了亭子:“兄长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也不差人说一声?”
她如旧日一样,极自然地去拉秦萧手腕:“刚好昨日送来了新鲜鹿肉,走,咱们烤肉喝酒去。”
秦萧身形却似单薄了许多,被林风一吹,轻飘飘退出半尺,没叫她碰上。
崔芜觉出异样:“怎么?你还生我的气吗?”
秦萧临阵杀伐暴戾,面对崔芜却只有温和从容。他站在那儿,身形仿佛化入雾霭,不动,也不说话,只看着她微微含笑。
崔芜想与他说笑打诨,笑不出来。想解释当初苦衷,也说不出话。眼看着秦萧探出手,似乎想触碰她面颊,相隔一线时,又顾虑着什么,收了回去。
崔芜见他一言不发地转过身,顿时急了:“兄长,你别走!”
她拎裙追上秦萧:“我们谈谈,好不好?我这些天想了许多,你我之间未必没有转圜余地,我们……”
她还想再说,秦萧却退后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崔芜话音戛然,不知所措地看着他。
只见秦萧深深抬眼,而后理袍袖、正衣冠,双手合揖,如抱满月,十足郑重地欠下腰身。
大礼别知己,幸与君相识。
崔芜脑中突然冒出这两句话,惶恐如潮生,猝不及防地淹没了胸口。她想抓住秦萧,那人却极轻极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进了竹林。
身形化入翠雾,再寻不到踪迹。
“——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