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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名叫“寒荻”,与其兄长寒洲俱是孙府家生子,算是寒汀看着长大的。因着寒洲早亡,寒汀对好友留下的幼弟颇为照顾,时常以半个兄长自居。
寒荻答应了,却在寒汀迈步往外走时,出其不意地叫住他:“大哥这是去哪?”
寒汀没留意,只道:“侯爷吩咐我办点事,你用心看家便是。”
他脚步极快,转瞬已走出十来步,忽听身后寒荻幽幽道:“……大哥真以为,侯爷还能回来?”
寒汀心头倏跳,蓦地驻足回首。
寒荻站在回廊拐角,脸上投落大片暗影,这样的距离、这样的角度,很难看清他的神色,往日里熟悉的面孔,此刻竟然觉得陌生。
寒汀:“你想说什么?”
“我以为大哥是聪明人,”寒荻叹息道,“侯府看似花团锦簇,实则如履薄冰,种种危机因谁而起,旁人不明所以,大哥也不明白吗?”
寒汀沉默。
危机因谁而起?
自是因为昔年孙彦得罪崔芜,引来天子的滔天怒火和报复。
“侯府危在旦夕,侯爷却不思悔改,仍在铤而走险,”寒荻叹息摇头,“我知大哥忠心侯爷,但你非得帮着他,将侯府满门送上绝路不可?”
寒汀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昔年天子以雷霆手段处置孙景时,就曾提醒过他,孙彦与孙氏满门,只能择一保全。
寒汀不是没反复思量过,但他自小追随孙彦,“忠义”二字乃是刻在骨子里的,做不出叛主之事,只能一边敷衍,一边拖延时间。
但他没想到,会从同为家将的寒荻口中听到似曾相识的话,刹那间,后脊寒毛如林般炸开。
“你从哪听来的这些话?”他三两步冲到近前,劈手揪住寒荻衣领,“谁告诉你的?”
寒荻一瞬不瞬地盯着他:“谁告诉我的不重要,要紧的是,事到如今,孙氏败落已成定局,悬崖勒马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寒汀下意识斥责:“你知道什么?侯爷早有计划,一旦事成……”
“一旦事成,武穆王为其所害,天子发下雷霆震怒,要孙氏九族为侯爷陪葬?”寒荻苦笑,“大哥,我一直以为你是最心软不过,可你发起狠来,竟是要拿所有人性命成全自己的忠义之名啊!”
寒汀耳畔嗡嗡作响,到了这个地步,如何看不出寒荻今日乃是有的放矢?
“天子找过你了,是不是?”他突然冷静下来,一针见血地问道,“她对你说了什么?”
他直接,寒荻也坦白:“天子只诛首恶,不及旁人。只要孙氏幡然悔悟,她未尝不能网开一面,放有心悔改者一条生路。”
他口中的“首恶”是谁,再明白不过。
寒汀死死盯着寒荻,像是第一天认识他:“你屈从了天子?你都告诉她了?”
“是,”寒荻无意隐瞒,“我把一切都告诉了天子,包括侯爷是如何与世家勾结,又是如何亲往诏狱,假借天子之名赐与武穆王毒酒。”
“这个时辰,天子大约已经截住侯爷坐船,武穆王也已脱离掌控。”
“大哥若是聪明人,就该立刻入宫向天子谢罪,兴许还能……”
他话没说完,被一记干脆的耳光打断了话音。
“放肆!”寒汀冷冷盯视着他,那双眼冰冷肃杀,往日情谊荡然无存,“你是郎君一手提携到身边的,他待你恩重如山,你竟敢出卖他!”
寒荻面孔被打得偏向一边,人却不甘示弱:“郎君待我恩重?哈哈哈,大哥你是不是忘了,我亲生兄长是怎么死的!”
寒汀哑了火。
寒荻兄长寒洲亦是孙彦心腹,当年随其北上河西,一路立下汗马功劳。奈何孙彦为女色蒙蔽,非要招惹彼时已为关中主君的崔芜,惹来靖难军与河西的两重报复。
孙彦本人倒是全身而退,他所携精锐部曲却折损大半。
寒荻的亲生兄长寒洲,正是其中一员。
想起同袍枉死惨状,饶是寒汀心坚如铁,也不禁默然片刻:“你兄长是当今天子亲手所杀,与郎君无关。”
寒荻顶着一张红肿面庞,步步紧逼:“好端端的,天子为何对我大哥痛下杀手?还不是因为侯爷有眼无珠,得罪了圣驾,方招来此等大祸?”
“我兄长是家生子,自幼蒙郎君器重,为他送命也就送了。但我成家未久,妻子刚有身孕,难道要妻儿也填了郎君野心?”
寒荻死死瞪着寒汀,眼神凶狠,竟不亚于素来当作兄长敬重的男人:“大哥,你告诉我,这是何道理?”
寒汀被那样的目光逼视,一时竟觉得喉头发紧。然而不过一瞬,他压下心绪,寻回理智:“你要怎样,我管不着。但我受郎君重恩,要我背叛旧主,却是万万不能。”
言罢,他转身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