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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多年,那些曾经令她愤怒、屈辱、憎恨刻骨的场景非但未曾消退,反而如深植心头的毒苗,长出漫长又细密的根系。
只是多年修炼,自有城府,未容它显露于外罢了。
毕竟,她眼下要做的、肩上担着的,可比区区一个孙彦重得多。
“前日顺恩伯上折,请开泉州海贸司,并自请入工部督造海船,”崔芜突然说,“我没应下,折子留中了。”
秦萧不动声色地垂下眼,拇指回扣,将那根贴着虎口作祟的玉指扣入掌中。
口中正经无比:“孙氏乃是降臣,海运干系国运,陛下信不过他,亦在情理之中。”
崔芜却道:“不止为了这个。”
秦萧微感诧异,低头却见女帝眉目笼在极浓重的暗影里,素日只觉清亮有神的双眸好似藏了妖鬼,即将露出狰狞嗜血的原形。
他恍然,旋即沉吟:“陛下在意孙氏旧事,可要把人罩上麻袋,拖去小巷毒打一顿?”
“若陛下觉得可行,臣即刻安排下去。”
崔芜:“……”
她万料不到素来老成的武穆侯会说出这么没谱的话,偏他语气郑重、神色认真,好似真打算这么干。
女帝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才从秦萧眼底捕捉到细微隐晦的笑痕。
“兄长拿我寻开心是吧?”她假作没好气,装到一半,自己先绷不住,噗地笑出声,“以后别跟姓丁的走太近,老实人都被带坏了。”
秦萧心说:这是秦某自己的主意,跟姓丁的有何干系?
嘴上却不吭气,由着崔芜将锅扣给丁钰。
崔芜笑了一阵,忽又凝肃了神色:“盖先生提过几回,为天子者,须以社稷为重,因一己好恶而随心任性,是为不智。”
“兄长以为如何?”
这话不好接,秦萧却只略作思索:“气量恢宏是天子,快意恩仇是阿芜,都很好。”
崔芜斜睨他:“兄长喜欢哪个?”
“秦某喜好不重要,要紧的是阿芜如何选择。”
崔芜眼珠转了转:“我想……”
她拿腔拿调地拖长音,忽而勾住秦萧手腕,用力扯了把。秦萧骤失重心,幸而习武多年,下盘稳当,没被她扯动。
崔芜没趣地撇了撇嘴:“我想兄长随我列席放榜后的琼林宴,你应是不应?”
秦萧轻轻挑眉。
“琼林宴”即是殿试之后,为新科进士举办的宴席,向来由天子主持,重臣陪坐。
崔芜既许秦萧列席,便是默认了他的身份是“重臣”,而非囚困后宫、仅供赏玩的“禁脔”。
这当然是好事,可人性便是如此,越是即将失去的,越令人不舍留恋。
有一刹那,秦萧忍不住想:我于你而言,只是“臣子”吗?
然而这念头稍纵即逝,只一眨眼,就被自己强压下去。
他将那只勾着手腕的手拢入掌心,口中恭敬道:“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
三日后,传胪大典。
考生再入崇政殿,这一回,珠帘卷起,女帝身着玄色衮服、赤色蔽膝,上有日、月、星辰等十二华章。头顶冕冠垂落十二串玉绺,半遮半掩着芙蓉秀面。
文武百官均已到齐,文官在左,武官在右。殿前卫佩腰刀分立两侧,不必刻意威吓,久经杀伐的戾气已如猛兽般扑来。
这是新朝第一年科举,录取者共三百六十人。待贡士入殿,行叩拜大礼,丹陛上的女帝使了个眼色,戴幞头、着青衣的女官上前,朗声宣读进士名录。
洛明德跪在同年之中,不知是想多了还是怎的,总觉女帝目光若有似无地盘旋头顶。
经过垂拱殿中一番奏对,他对女子为帝再不敢有鄙薄之心,只想得个三甲进士,外放为官,造福一方百姓,便是顶好的结果。
熟料世事无常,越不敢肖想什么,老天偏要往他手里送。
“赐今科贡士洛明德进士及第,钦点探花,赐朝服冠带。”
洛明德猛地一震,不敢置信地抬起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