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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萧忍俊不禁。
“臣这回一定认真听,”他摆出十二分的诚恳,“绝不半途睡着。”
崔芜好似做出天大的牺牲:“行吧,再信兄长一回。”
她摁住秦萧两鬓穴位徐徐揉捏,口中道:“……翌日三更,那悟空来到菩提祖师院中,纳头便拜。”
“祖师被他吵得睡不着,怒道:你这猴子,大晚上不睡觉,发什么疯?”
“悟空笑嘻嘻地说:师父白日打了我后脑三下,不是叫我三更时分前来见您?”
崔芜骤然噤声,只见锦绣丛中,秦萧安静地闭着眼,呼吸匀净绵长,再一次睡着了。
崔芜将他探出的左手塞回被里,重新点起一支安神香,这才出了暖阁。逐月亦步亦趋地跟着,只听崔芜道:“什么事?”
逐月方知,适才自己一番暗示,崔芜其实都看到了:“回陛下,崔大人入宫了,现下在垂拱殿外请旨求见。他还带了一根三百年的老参,说是代家人向秦侯赔罪。”
崔芜不置可否,只悠悠道:“他候了多久?”
“快两个时辰了,”逐月瞧着女帝神色,“潮星回禀说,崔大人脸色不太好,大约也是有些病症。若是跪久了,恐怕吃不消。”
跪病一个崔十四没妨碍,但崔源终归是有功之臣,若在宫里病倒,传出去有碍女帝仁名。
虽然崔芜从未将虚名看在眼里,但也不打算磋磨崔源:“既如此,你便替朕赏他一碗姜汤,让他从哪来回哪去吧。”
逐月答应了。
崔芜不放心秦萧,将白日里落下的折子搬去西里间,一边批着,一边留神暖阁里秦萧动静。忽见逐月匆匆折回,神色似有踌躇。
“崔大人请将此物献与陛下,”她将一个锦盒呈上,低眉顺眼,“他还说,户部今岁钱粮不丰,得知陛下欲设璇玑司,深感此乃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他说,愿将家产献出泰半,以助陛下成就此事。”
崔芜笔锋悬停片刻,不疾不徐地写完最后一个字。
“崔十四郎当真是聪明人,”她叹息,“可惜,他掌不住崔家。”
逐月屏息凝神,半个字不敢接。
崔芜打开锦盒,只见朱红绸布上躺着一支小儿手臂粗的老参,参气清苦奇香浓郁,确是难得的上品。
她出神少顷,轻轻一叹。
“罢了,”她说,“摆驾垂拱殿吧。”
垂拱殿就在福宁殿正北,过去不消一刻钟。彼时,崔源已被请入殿内用茶,闻听女帝驾到,他不顾风寒侵体,支撑着拜倒。
“臣代家人向陛下请罪,求陛下看在崔氏曾立功勋份上,放崔氏一马。”
“臣归家后,必定好生教养家中子弟,再不敢冒犯天威。”
崔芜没叫起,“咯”地一笑。
“崔卿这话,朕却不明白了,”她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崔氏自诩与朕有亲,此番又是苦主,本该好生褒奖慰问,哪来的罪过?”
崔源听出机锋,心里越发凉了半截。
“陛下是当朝天子,威德加于四海,清河崔氏何德何能,怎敢肖想与天威比肩?”他连连叩首,“此事原是臣之堂祖年迈昏聩,不知进退,求陛下看在他上了年纪的份上,饶他这回。”
崔芜偏头瞧他,清河崔氏乃世家名门,崔家十四郎更是京中数得着的倜傥公子,多少闺中女郎被他走马章台的风姿折服。
然而此刻,昔日风流不羁的腰肢匍匐于地,恨不能卑微进尘埃里。
“你是个聪明人,”女帝敛了笑意,把方才说与逐月的话重复一遍,“若你当初能狠心掌了崔家,今夜也不用奔波入宫,吃这趟苦头。”
崔源且悔且恨地闭上眼。
他想起崔芜称王后,确实给过他机会,只他顾念亲情,架不住父亲劝说,又有堂祖哀戚卖惨,终是选了投效家族。
却不料家主糊涂,闹出这样的泼天祸端,外人看着崔氏是花团锦簇、烈火泼油,殊不知是一步登天还是万劫不复,只在女帝一念间!
“臣有负陛下隆恩,”他膝行两步,拽着崔芜袍角不住叩头,“求陛下放我清河崔氏一条生路!求陛下开恩!”
垂拱殿以实心金砖铺就,轻易瞧不出声响。崔源头颅磕在上头,却发出“咚咚”脆响,可见用了多大力气。
崔芜想起当日坐困晋州,此人变卖家产、冒死送粮的义举,终是心软了。
“你说,今夜特为请罪而来?”女帝淡淡道,“好,朕给你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