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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你,明知自己酒量不好,逞什么能?”
彼时崔芜还未梳妆,丁钰不好往前凑,隔了道木屏风与她说话:“昨晚回来都人事不知了,万一那姓秦的趁机做点什么,你不是吃了哑巴亏?”
崔芜太阳穴隐隐抽跳:“若不是兄长在侧,我哪敢放开了喝?”
想了想,又有点不甘:“我先前吩咐你把凤翔府那几坛子蒸馏酒都送来,人和酒都到了吗?”
说到这个,丁钰肃整了神色:“正要禀报主上,昨日你出城后不久,酒就送到了。是贾翊亲自押送的,说是使君传了口信,让他来一趟敦煌?”
崔芜捏了捏额角,强打精神:“是我的意思。贾翊人在何处?让他立刻来见我。”
贾翊在府衙客房歇息了一晚,听闻崔芜宣召,立刻更衣来见。
“不负主子所托,您要的那几坛美酒都已毫发无损地送到,”他说,“不过我私心揣度,主子命我赶来,应该不只为了几坛酒吧?”
这是明摆着的。不过是运几坛酒,随便一个小兵校尉都能办到,何必贾翊这个从五品司马亲历力为?
崔芜坐于木屏风后,由阿绰服侍着绾好发髻,重新上妆,正饮着厨房送来的滚热的羊汤:“我有一事想托付贾先生,不知先生可愿替我去一趟江南?”
贾翊讶异:“江南?”
崔芜颔首。
“先生当知,北境尚未平定,幽云之地犹在铁勒人手里,我眼下暂且顾不得江南,”她说,“但江南鱼米乡,素来是天下粮仓,要我眼睁睁看着孙家父子坐稳此间、收揽民心,却是万万不能的。”
当日凉州城内的变故闹得极大,纵然秦萧与崔芜有意掸压,也难免走漏一两风声。
贾翊何其精明?只听得只言片语,就将崔芜与孙氏的恩怨推测得八九不离十。沉吟片刻,他试探道:“主子已然下令将陈二娘子派去江南,随行不乏色艺俱佳的妙龄女子,想必能得孙氏家主以及那位孙二郎君的青眼。孙氏后宅自此怕是多事了。”
“主上又命人暗中给南楚送信,告知孙氏与襄阳结盟,要对南楚内外夹击之绝密。以楚帝心性,绝不会坐以待毙,必要向江东孙氏施加压力。”
“虽说孙家父子手握最富庶的吴越之地,内外隐患却已埋下,往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即便让下属谋划,也不过如此。”
“下属愚钝,不知主上命我远赴江南,还能做些什么?”
崔芜“唔”了声,曲指敲了敲案台边缘。
其实在此之前,她犹豫了好长一段时间,不确定是否要走这釜底抽薪的一步。
倒不是担心此举徒劳无功,恰恰相反,这一步一旦迈出,后果极有可能远超所料,将数以万计的无辜百姓牵扯进来。
是以迟迟拿不定主意。
直到孙彦求见,提及海运之事,才让崔芜猛地警醒。
诚然,她说服秦萧重开丝路互市,引西域流金润泽北境。可陆地商道,如何能与海运之利相比?
自杭州港至台州、温州,乃至后世福建的泉州,崔芜迟早要收入囊中,也就是说,她与孙家父子对上是早晚的事。
若不及早铺垫,难道要临渴再来打井?
“我有件事要先生去办,”崔芜说,“两军对垒,攻心为上,请先生替我打散孙氏父子统领江南的民心。”
贾翊:“……”
他并非没有设想崔芜命他远下江南的用意,却未曾料到会听见如此石破天惊的一句,以他的城府都不免怔了片刻。
“主上是说,要下属毁了孙氏父子的民心?”他迟疑着确认道,“据下属所知,孙家父子私德如何姑且不论,坐镇江南这些年,时有鼓励垦荒、农桑之举,不仅扩大垦田,更对垦荒者减免赋税,兴修河堤、治理洪灾,桩桩件件皆是有利民生之举。”
“正因如此,江东孙氏于民间口碑极佳,想毁其民心……恐怕不易。”
崔芜勾起嘴角。
“那是因为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她淡淡道,“兴修水利也好,筑堤防洪也罢,是孙家人自己撸袖子上阵吗?”
贾翊一愣。
“不是,是征召的民夫,”崔芜平静地说,“兴修水利固然是不世之功,可这中间要搭进去多少民夫的血泪与性命,你想过吗?”
所谓的征调民夫,其实是强行加派给民间的徭役,也就是强制老百姓给朝廷——不管是中央朝廷还是地方割据干活。
有些是从事劳务活动,叫力役。有些是从事军事活动,叫兵役。
不管力役还是兵役,说白了,都是光叫马儿跑,不给马吃草,卖力卖命不给钱就算了,口粮行囊也得自备。
寻常人家,干活挣钱的顶梁柱就那么一两个,都被拖走给割据朝廷卖命,谁来挣钱养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