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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80(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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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知道一支队伍是训练有素还是乌合之众,不必拉上战场,观其日常行止便可见一斑。杨老爷子也是有些阅历的,眼看面前这支队伍军容整肃、动作划一,挪动让路的步伐极具节奏感,脚步踏在地上好似滚滚江潮拍打岸沿。

便知这支军队必定经过极严苛的训练,且有一位威望非常的主帅,悬了数日的心总算落回肚子里。

然而下一瞬,积年的老人瞪圆了眼,数十年的阅历压不住这一刻的惊诧,难得怔在原地。

只见车帘挑开,微勾的手指细白如玉。里头之人虽穿着利落的胡服袍子,露着乌皮六合靴,乌鸦鸦的发髻垂落鬓边,却是一副从所未见的绝色容颜,明艳不可方物之下,硬是将眼前的寒冬肃杀之景照亮堂了。

“老人家,快起身,折煞我了,”她扶着亲兵的手,极利索地跳下车辕,三两步抢上前,亲自扶起杨老爷子,“冬日地上冷,快别跪着,冻着腿脚就不好了。”

又道:“您送来的账簿名册,我都瞧了,载录的很是详细,只是细节处还有些疑问,您可能为我解惑?”

最初听说崔芜的名头时,杨老爷子并非没有猜测。想象中,能力压一干悍将,乃至叫王重珂与伪王吃了大亏的女子,必定是个厉害角色,怎么着都得五大三粗、面如罗刹,说不得是个河东狮似的人物。

却不曾想,厉害归厉害,本尊却是“罗刹”的对头——竟是个天仙似的美人。说话又这般斯斯文文、细声细气,叫人忍不住跟着放低了声气,唯恐喘气大了,惊动了天人。

“我的个乖乖!”他三纸无驴地想,“那些个将军、大人总爱说自己是神人下凡,可是都捏一块,也不及这位的一根头发丝来的有神仙气吧?”

这般容貌,这般气度,这般谈吐,该不会真个是菩萨下凡拯救众生?

正想得入神,忽觉肋下一痛,却是被自家儿子用手肘捣了下。

他猛地回魂,恰好听见崔芜最后一句,忙道:“这是应该的!使君远道而来,辛苦了,不如先去官衙饮杯热茶去去风尘?”

崔芜允了。

她此行带了一千人马,其中八百精锐于城外扎营,仅携两百亲兵入城。到了府衙,里头虽没什么贵重陈设,却也打扫得极为干净,灶上烧了热水,桌椅盆架一应俱全。

崔芜大致看了圈,心中颇为满意,将杨老爷子请进书房,就原州历年赋税、人口、治安、府库,乃至田亩所属细细查问,并将帐簿中疑似有误的数字逐一指出。

杨老爷子料到她会盘问,却没想到问得如此之细,当下不敢再盯着人家的脸,打叠精神一一回禀。

也幸好他功课做得足,崔芜的问题都能答上,饶是如此脑门还是沁出一层热汗,被匪寇围村时尚能维持镇静,竟在一个年轻女子的注视之下紧张得手指微抖。

一炷香后,崔芜想问的都问完了,大约是觉得还算满意,嘴角露出微笑。

杨老爷子长出一口气。

就听她猝不及防,杀了记回马枪:“我还有一事不明,这些是您自己梳理明白的,还是有人指点,教给您这么答的?”

杨老爷子:“……”

他知要得崔芜青眼,自是将功劳揽在自家身上最好。然而他本性淳朴,昧着良心说瞎话,实在办不出来。

遂道:“不敢欺瞒崔使君,老朽没正经读过书,只上了两年私塾,不当个睁眼瞎罢了。这些账簿名册,开始实是看不懂,幸好有人不吝指点,这才逐渐上了手。”

崔芜心念微动:“又是那位盖先生?”

杨老爷子点头应是。

战国时期的盖姓名人并不仅存在于后世的三维动画中(1),真实历史上亦确有其人。他的后人不知继承了先祖几分能耐,然而观其行事,似乎也差不了太多。

崔芜对这位盖先生好奇得很,得知这位家住城西,宅子旁边还有一株老槐树,当即命人备了厚礼,打算亲自登门拜访高人。

谁知到了地方,敲开柴门,里头探出个圆圆的脑袋,竟是个身量未足的小童。

“先生今日不在家中,去城外山中采药了,”他板着肉嘟嘟的面庞,一板一眼地说,“先生说,近日天寒,城中好些百姓得了风寒。为防酿成疫病,还需早做准备。”

崔芜一听就明白了,这是料到她会登门造访,特意说给她听的。

然而防治疫病、安抚民生的确是一州主官当为之事,她只得暂且歇下拜访高人的心思,回府衙准备防治风寒的药材,又命亲兵沿街鸣锣,告知原州百姓将于三日后举办义诊,凡有身体不适者,接可前来求医。

秦萧头一回见崔芜举办义诊,倒是觉得新鲜,有意跟在一旁学习经验。崔芜看穿他的心思,没拦着,依照古人施粥的法子,在百姓聚居的几处主要所在设置义诊驻点,借了几口大锅专门负责熬制汤药,周遭用栅栏隔开,派亲兵驻守以防有人寻衅闹事。

再给前来看病的百姓分发号牌挨个入场,若是有传染性的病症,便领到事先打扫好的干净民居安顿下来,统一隔离治疗。

崔芜并不藏私,秦萧想看,她就把义诊流程写在纸上,大大方方地交与人家:“这是前人拟出的施粥赈灾的步骤,我不过依葫芦画瓢。其实流程还在其次,最怕有人趁机中饱私囊,吏治若坏了,其他一切都完了。”

秦萧回味着这番话,对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大气象已经习以为常——实占四州便敢谈及吏治,他毫不怀疑,再多与她些时日,这女子当真有囊括关中、进军中原的心胸。

崔芜却没想这么多,她忙着将记忆中防治风寒的中药方子默出,交与丁钰筹备药材。此次北上没有带着康挽春,随行的大多是当初跟着她在华亭救治伤兵的郎中。经过数月培训,这些人不敢说医术有多少长进,起码学会了不少应对金镞外伤的法门,譬如保持病室干净和伤口清洁,进出多洗手,为外伤士卒及时补充糖盐水等等。

至于诊脉看病,那都是家传功夫,崔芜教不来,只能让他们自己多把脉、多体会。

于是到了义诊当日,几个看诊点都聚满了百姓,尤以崔芜负责的诊点最为热闹。

理由很简单,几个郎中里只有她一个女子,原州城中但凡有女子患病,不便向郎中说明的,十有八九是来她这儿。

正因如此,她所在的义诊点以女性患者居多,从十几岁到五六十岁,各个年龄段皆能看见。一个早上忙碌下来,她水顾不上喝,更衣解手更是没空,好容易到了午时,抬头一看,栅栏外仍是人头攒动,不知多少女子还在排队轮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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