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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安排完诸事,崔芜回了后院。
她在人前挥洒自如、有条不紊,等到一个人时,脸色顿时垮了下来,过门槛时脚下踉跄,险些绊一跟头。五脏六腑跟着上蹿下跳,一直勉强按捺的酸水再也压不住,撕心裂肺地干呕起来。
她嘶咳着呕吐半天,清空了腹中存货不说,到最后吐无可吐,连黄胆水都呕了出来。耳听得身后传来脚步声,她顾不上看清来人,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水……倒杯水给我。”
那人脚步一顿,转身去了。
片刻后,一盏温热的茶水送到跟前。崔芜先漱了漱口,又一气灌下大半盏,正想叮嘱那人别说出去,免得三州主君形象扫地,抬头却对上秦萧沉静而隐隐关切的眼。
崔芜有点尴尬,用衣袖胡乱抹了抹嘴:“让兄长看笑话了。”
秦萧微拢眉心,取出一方帕子递过去。
崔芜一开始没留意,擦了两下才发现手帕质地柔滑轻软,是上好的蚕丝织成的。一角绣了几片萧萧青竹,虽称不上技艺上佳,却能看出是出自女子之手。
崔芜心里“咯噔”一下,勉强笑道:“这图案暗合兄长名讳,该不会是心上人送的定情信物吧?”
秦萧神色淡淡:“是我母亲绣的。她不擅女红,印象中,就只绣过这一方帕子。”
崔芜:“……”
她顿时受宠若惊,还有点惶恐,自觉唐突了先人手泽,愧疚的不知如何是好:“这个,我不知道……要不、要不我洗干净了还给兄长?”
秦萧点了点头。
崔芜于是将帕子叠好,小心收进怀里。这么一打岔,她原本不甚好的心情倒是回温少许:“眼看快到傍晚,兄长中午就没用多少干粮,眼下该是饿了吧?我让人准备晚食?”
秦萧略一挑眉,仿佛在问:你还吃得下?
崔芜坦然:“世间惨状,莫过于同类相食,猝然目睹,难免感觉不适。但不适完了,该怎样还得怎样,总不能因为有人不做人,我就不吃饭了吧?”
她的身子自己明白,虽然一向注意保养,不惜拿名贵药材调理气血,可许是当初小产伤了元气,也可能是这段时日夙兴夜寐过分辛劳,最近总容易疲惫,胃口也不甚好,东西吃了不少,只是不长肉。
这不是什么好现象,但崔芜也没有太好的法子,总不能为了静养就诸事不管,只得逼着自己三餐准点,按时就寝。
秦萧注视她片刻,忽然道:“泾州百姓,倒也幸运。”
崔芜微愕,几乎怀疑自己听错了:“幸运?都快被吃光了,哪里幸运?兄长是不是对‘幸运’两个字有什么误解?”
秦萧负手身后:“世道吃人,不独泾州。换作别处,纵是遍地屠戮,又有谁会眨一眨眼?唯有你治下,会将百姓当人看。”
“如此,不算幸运?”
崔芜脸色黯淡:“可是,我还是没能救下他们。”
秦萧:“至少,在你治下,不会再发生这种事。”
道理谁都明白,可“自我安慰”和“自别人口中说出”,感受完全不一样。
何况秦萧不是寻常人,他是安西军主帅,手握四郡之地的当世豪强,眼光胸襟皆为翘楚。由他给出的赞誉,比旁人有分量得多。
崔芜深深吸气,屏住片刻再慢慢吐出,如此重复两遍,感觉自己好多了。
“兄长说得是,”她道,“在我治下,这种事绝不会再有。”
秦萧含起一点温润笑意。
崔芜毕竟经历过生死大劫,吐过一遭再经秦萧劝慰,人已满血复活。她方才清空了本就不多的腹中存货,这会儿难免觉得饥肠辘辘,当下一叠声地催人去备晚食。
秦萧略有些无奈:“才呕吐过,晚上用清淡些,最好用些软烂的粥羹。”
崔芜听了他的话,命人熬了粟米粥,里头搁了肉干,熬得极软烂,热腾腾的用了一大碗。
她一边用饭,一边不忘询问亲兵:“丁兄怎样了?下午吐成那个狗样,晚上可用点什么没?”
亲兵道:“丁六郎君说吃不下,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到现在只喝了点水。”
秦萧与她一同用饭,也是喝得肉粥,只是多用了两张胡饼。
闻言,他心念微动,面上却若无其事:“阿芜与丁六郎君情谊深厚,真是羡煞旁人。”
崔芜含了一口粥,两只腮帮鼓鼓囊囊:“我与兄长的情谊就不深厚了?旁人不羡慕吗?”
秦萧被这不按路数来的丫头反唇一问,险些不知说什么好。
然而秦帅既起了试探之心,便不会轻易放弃,似玩笑似戏谑道:“秦某与阿芜共患难,这才得你青眼称一声‘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