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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诺说:“妈,您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您看您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再说了,谁没有妈妈?谁没有生老病死?这是我们每个人都要面临的课题。您千万别背包袱,更不要说什么对我不好之类的话,我不爱听。”
“诺诺,你说的都对,就是太理论了。你得接点地气,你得活在地球上。”
赵诺说:“您又开始批评教育我。”
她转过身,不想再和林淑芬继续这个话题,拿起刀削苹果。皮一圈一圈地变长,赵诺终究是忍不住,问道:“妈,您是担心您的病会影响我和周嘉渝的关系吗?周嘉渝不是那样的人。”
林淑芬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诺诺,从今年春节确诊到现在,这大半年,我和你爸进出了好多次医院,知道我们感触最深的是什么吗?”
赵诺问:“什么?”
“不要把人想得太好——这不是悲观,这是事实。”
赵诺没说话。
“靠门那个病人,一直拉着帘,知道怎么回事吗?我听楼下小花园里的病友讲,这个姓李的人膝下有一子一女。和老婆离婚后,也没有再婚,儿子判给了他,女儿给了老婆。才发病的时候都是儿子跑前跑后,任劳任怨,但他病情发展很快,半年后儿子就不乐意了、媳妇意见也大,两人对老李没了耐心,开始埋怨妹妹,说老李也没少给妹妹抚养钱,妹妹也应该来出点力。妹妹开始也来,坚持三个月后就走了,说老李头每个月只给我800块,给到十八岁就没给了,我做这些也够了。兄妹二人相互推脱,都不再管老李,还是老李的姐姐实在看不下去,请了个护工。过了半年,兄妹两人忽然又殷勤起来,像是良心发现,跑前跑后,殷勤得不得了,你猜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老李名下的房子要拆迁了。”
赵诺感到悲哀,叹气道:“也不能算完全的坏事。至少他又有人管了不是?哪怕是冲着钱。”
“如果有人管,他何必现在随时都拉个帘子?”
“那是怎么回事?”
“两个月后,政府没钱,拆迁方案无限期搁置,兄妹俩翻脸比翻书还快。老李一气之下把房子卖了,留了点钱自己吃药请人。以前每隔两周还能偶尔看到子女的影子,现在是完全看不到了。有血缘的亲人都会这样,何况没有血缘的人。”
“妈,老李是个个例,您也不能一竿子打死一船人。您旁边老张和小张不是就挺正能量的吗?”赵诺安慰她,“我也不会抛弃您。”
“那小张和你说过他的事吗?”
“什么事?”
“他有个谈婚论嫁的女友,处了三年,知道他爸生病后,隔了三个月年两人就散了。女方当时还了怀着他的孩子,孩子都打了。”
“他没和我说这么细。”赵诺有点不想听了。
“诺诺,大家都是人,别把自己想得很伟大,也别把人家想得很崇高。我讲难听点,后面这病就是一个十足的拖累——金钱的拖累、精神的拖累。久病面前无孝子,或许你到时候都会厌烦我,更何况周嘉渝这么一个外人。你们现在是感情好,但是感情好这事儿,我想你经历过郭超应该也大概明白就那样。更何况周嘉渝也有亲人,也有爸妈,退一万步讲,他情愿,他爸妈情愿吗?换位想,我也希望你另一半的父母健健康康的,父母健康,子女压力就小,你的生活质量就有保障。谁要是拖着个重病绝症的家庭找对象,那肯定是大受影响的。我现在病症轻,看不出来,你和他又真心相爱,就先别告诉他。”
“可是妈妈,”赵诺一急,手中的苹果皮断落在地上,“他总会知道的啊。您是我的妈妈,不管我以后的对象是谁,这个人总要接受这个现实。如果这个人因为这件事就离开我,我也没必要和他在一起。”
“我刚跟你说什么?你是在考验人性。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林淑芬道,“可能等他看出来的时候,你们已经结婚了、或者都有小孩了;又或者,我干脆都不在了,总不会再影响你什么吧。”
“妈!”赵诺实在听不下去,“您在说什么啊?!越说越没道理了,简直在乱讲!再说了,就算我不说,您和爸爸现在都在木安,我也肯定得反复跑木安市,这……这是不可能隐瞒得过去的啊!”
“谁要你来木安市了?我不要你来。你来做什么?又是在浪费时间!”林淑芬大为不悦。
“怎么是浪费时间呢?我过来陪您不好吗?”
“我现在能走能吃能动,不需要你陪。你先把你手里工作做好,把和周嘉渝的感情经营好,等到那一天,我需要你了,你再来照顾我。”
赵诺知道道理和林淑芬讲不通了,只能直接强调自己的观点了:“妈……嘉渝真的不是这样的人。我们这样瞒着他不好。我不想做这样的事情。”
看见赵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林淑芬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说:“好吧,既然你这样笃定,诺诺,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在你们离婚之前,郭超知道我生病的事。”
“郭超?”赵诺听见这名字,万分讶异地抬起头,“您怎么提起他?他又是怎么知道的?”还有一句话她没问出来:这和他与她离婚,有什么关系吗?
“我们退休前,有一次单位的集体疗养,你还有印象吗?当时去了海市一个月。”
赵诺印象里是有这么个事情,那时郭超刚去海市培训,林淑芬单位组织去疗养,郭超还抽空带了林淑芬在海市逛逛。
“我的右手一直都有抖动。疗养有体检,医院很不错,我就顺便检查了一下这个手抖。郭超陪同我的。那个时候医生给了好几个诊断可能:颈椎病、帕金森,还有一个就是渐冻症。这件事我压根没有放心上,只觉得是医生小题大做,连你爸爸我都没有告诉。但是郭超很上心,他购买了一个医疗追踪套餐,医生每隔一段时间都会主动询问我的情况,还邀请我去复诊。因为海市太远了,我没有再去过,倒是心疼郭超花了冤枉钱。但是只过了一年,郭超就在海市出事了,你们也离婚了。”
“……我……他也没从来没跟我说起过这件事。”
“我起初没当回事,跟他说不用告诉你和你爸,省得操些没用的心。他也是真的没告诉你们,但后期的跟踪结果,他应该都是知道的。”林淑芬意味深长地说道。
“妈,你是说他和我离婚,还有这个原因?”赵诺又惊又怒。
“诺诺,过去的事我不想提,毕竟是你的伤心事。咱们也不去追究这是真是假,因为已经过去,追究也没有意义。但毋庸置疑一点,他肯定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刚才我说什么来着?你和郭超十几年,也早该看清感情这个事就那么回事。”
外面艳阳高照,室内开着空调。风口处一根红线被风吹着,就像毒蛇沁凉的信子一般钻入赵诺心里。
“反正诺诺,你记住,人性是不能挑战的。”林淑芬再次强调,“我的病,你现在千万别告诉周嘉渝。”
赵诺不争了,胸膛起伏两下,把话都憋了回去,低头把掉地上的苹果皮捡起来,扔进垃圾桶,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