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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途与空壳(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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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守仁升级的管控手段,像一张不断收紧的网,试图将我们重新拉回他那套“安全”与“秩序”的轨道。然而,已经萌芽的自主意识,如同石缝间倔强探头的草芽,越是压制,反而越是寻求着生长的方向。严格的限制,并未能如他所愿地将我们彻底打败,反而在某种程度上,强化了我和江月之间那种隐秘的、共同对抗外部压力的同盟关系。

在我的持续努力下,江月明显地更靠近我了。她不再仅仅满足于物质上的满足和周守仁表面上的宠爱,开始更多地与我分享她在学校的真实感受,对周守仁某些安排私下里的疑惑,以及对过往那些模糊而珍贵记忆的眷恋。我们之间建立起了一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周守仁面前,我们依旧是“听话”的,至少是保持沉默的;但当我们独处时,我们会一起拼凑记忆的碎片,讨论那些不被允许谈论的话题,包括那个被周守仁坚决否定的构想——回到滨河市。

时间在压抑与期盼的交织中,滑到了我初二的下学期。十四岁的年纪,身体开始抽条,喉结有了微小的变化,声音也变得有些粗嘎。更重要的是,内心的某种力量似乎也随着身体的发育而滋长,那不再仅仅是孩童式的叛逆,而是一种更加清晰的、对自身根源和未来方向的探寻渴望。

我意识到,时机或许到了。周守仁之前拒绝我们回滨河的最大理由——战争威胁,随着战事结束日久,边境安定,重建工作如火如荼地展开,这个借口正在迅速失去其说服力。官方的新闻报道里,滨河市甚至被树立为战后重建的典范城市,展现出一派新生气象。

在一个周守仁看似心情不错的周末傍晚,我精心组织好了语言,联合江月,再次向他提出了那个萦绕在我们心头已久的请求。

“周爷爷,”我开口,语气尽量显得平静而成熟,“战争已经结束快两年了,我们从新闻里看到,滨河市重建得很好,社会秩序也完全恢复了。”

江月坐在我旁边,有些紧张地捏着衣角,但在我眼神的鼓励下,她也小声地补充了一句:“嗯……电视上说,那里现在很安全,也很漂亮。”

周守仁正在泡茶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皮看了我们一眼,那目光锐利如常,仿佛早已料到我们会旧事重提。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慢条斯理地将热水冲入紫砂壶,茶香袅袅升起。

“然后呢?”他淡淡地问,听不出情绪。

我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我们离开滨河的时候,还很小。那里是我们的出生地,有我们……和爸爸妈妈一起生活过的家。我们很想回去看看,哪怕只是看一眼。这……这对我们很重要。”我刻意强调了“家”和“爸爸妈妈”,试图触动他或许存在的、哪怕一丝的情感软肋。

周守仁沉默地洗茶、泡茶,动作一丝不苟。客厅里只剩下茶水注入杯盏的细微声响。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端起一杯茶,轻轻吹了吹气,却没有喝。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他放下茶杯,目光在我和江月脸上扫过,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审视,“怀念过去,是人之常情。但是,孩子们,现实往往比情感更复杂。滨河市表面上的重建完成,不代表所有潜在的风险都消除了。你们身份特殊,贸然回去,很难说不会引起不必要的注意。”

“我们可以不暴露身份!”我急忙说道,“就用普通学生的身份回去看看。就一个暑假,或者哪怕只是几天都好!周爷爷,我们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们会注意安全的!”

江月也用力点头,眼中流露出强烈的渴望。

周守仁的眉头微微蹙起,显然,我们的坚持和他找不出更强有力的现实借口,让他陷入了两难。他确实有十亿个不情愿。滨河市对他而言,意味着我们可能与过去产生不受控的连接,意味着脱离他精心打造的南方“安全屋”,意味着他掌控力的削弱。

他沉吟了许久,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红木椅的扶手。我和江月屏住呼吸,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罢了。”他终于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一个极其勉强的决定,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和无奈,“既然你们如此坚持,而滨河目前的现状也确实……挑不出大的毛病。我可以同意你们回去。”

我和江月几乎要欢呼出来,但还是强行抑制住了。

“但是,”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异常严肃,带着警告的意味,“有几个条件,必须严格遵守。第一,行程由我安排,你们不能自行其是。第二,我会为你们在滨河安排临时的监护人和住所,你们必须听从安排。第三,定期向我汇报情况,不得中断。第四,一旦我发现有任何潜在风险的苗头,会立刻将你们接回。明白吗?”

“明白!谢谢周爷爷!”我和江月异口同声,语气中充满了抑制不住的激动。只要能够回去,这些条件此刻在我们听来,都显得无足轻重了。

接下来的日子,在一种混合着巨大期盼和周守仁低气压准备的氛围中度过。他效率极高地安排好了一切:机票、滨河那边的接待家庭、甚至为我们准备了新的、符合“普通学生”身份的简单行李。

终于,在一个初夏的清晨,我们登上了飞往滨河的航班。当飞机冲破云层,熟悉的、带着北方特有干燥气息的空气似乎透过舷窗隐隐传来时,我和江月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

阔别近三年,我们回来了。

飞机落地,踏上滨河市的土地,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瞬间将我们淹没。脚步踏上故土的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战栗从脚底窜上脊柱。空气中熟悉又陌生的干燥气息,像一把钥匙,猛地插进我记忆深处生锈的锁孔。近三年的南方生活,那些被精心圈养的日子,此刻在北方旷野的风中,竟显得如此不真实,像一个冗长而压抑的梦。眼前的滨河,既是我魂牵梦萦的故土,又是一个被战争重塑、需要重新辨认的陌生城市。这种撕裂感让我眩晕。我紧紧攥着江月的手,仿佛她是此刻唯一能证明我与此地仍有联结的浮木。归来,并非回到原点,而是站在了一个过去与现在断裂的悬崖边上。每一步前行,都像踩在记忆的残影和现实的尖锐碎石上。

城市确实如报道中所说,经历了大规模的重建,许多地方焕然一新,高楼林立,道路宽阔。但依稀还能辨认出一些旧日的轮廓,街道的走向,某些标志性的建筑残迹……熟悉与陌生交织,让人恍如隔世。

周守仁安排的车子将我们送往原来的家所在的那个小区。越靠近,我的心跳得越快。江月也紧紧贴着车窗,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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