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光与牢笼(第2页)
她依旧看着湖面,没有立刻回应。时间仿佛静止了。只有晚风和远处隐约的声音。
过了很久,久到我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我看到她的肩膀微微抽动了一下。然后,她慢慢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她的眼睛里,不再是那种空无一物的茫然,而是蓄满了泪水,那泪水在路灯下闪烁着晶莹的光。但不同于以往那种纯粹的恐惧和悲伤,那眼神里,多了一丝……一丝被触动后的清明,和一种巨大的、仿佛刚刚意识到什么的恍然。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任由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看着我,嘴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但她伸出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那力道,带着一种寻求确认和汲取力量的意味。
我们在长椅上又坐了很久,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湖面,听着风声。但我知道,有些东西,不一样了。
回去的路上,江月依旧沉默,但那种沉默不再是死寂,而像是一种消化和沉淀。当我们快走到小区门口时,她突然开口了,声音很轻,带着久未说话的沙哑:
“哥哥……我们学校……今天美术课,老师教我们画春天。我……我画了柳树,就像湖边的那种。”
我的心猛地一跳,一股巨大的欣喜涌了上来。她开始观察周围,开始表达见闻了!
“是吗?”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鼓励,“那……你画得好吗?”
“老师……说我颜色涂得好看。”她低声说,嘴角似乎极其微弱地向上牵动了一下。
那几乎算不上一个笑容,但在我眼里,却比周围所有的霓虹都要明亮。她开始重新连接这个世界了。
“真好。”我由衷地说,紧紧握了握她的手。
回到那栋安静得有些过分的房子里,我们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堆新买的零食,花花绿绿的包装,都是小孩子会喜欢的那种。旁边还有两个崭新的洋娃娃。
“看,周爷爷给你买的。”我对江月说。
江月的眼睛亮了一下,她跑过去,拿起一包薯片和一个洋娃娃,抱在怀里,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比较明显的、带着点羞涩和开心的笑容。物质的东西,在此时此刻,确实起到了一些作用,抚慰了她孩童的天性。
然而,这温馨的一幕并没有持续多久。
周守仁不知何时从书房走了出来,站在二楼的楼梯口。他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目光先是在抱着零食和娃娃、脸上带笑的江月身上扫过,随即落在我脸上,那眼神带着一种审视和不悦。
“月月,时间不早了,抱上你的东西,回房间睡觉。”他对着江月,语气是一种不容反驳的命令。
江月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了,她有些无措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守仁,乖乖地抱起东西,低着头,快步走向了自己的房间。
然后,周守仁走下楼梯,来到我面前。他没有提高音量,但那种压迫感却比吼叫更令人窒息。
“你带她出去了?还回来这么晚?”他盯着我,语气冰冷,“我跟你说过什么?要听话!外面并不绝对安全,你们晚上随意乱跑,万一出了事,谁来负责?”
我张了张嘴,想解释我们只是去了附近的公园,想告诉他江月今晚似乎好了一些。
但他没有给我解释的机会。
“我的方法没有用吗?”他指了指茶几上剩下的零食,“你看,她不是高兴了吗?反而是你,自作主张,带着妹妹晚上在外面乱窜!你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宣判:“看来你是太闲了。去,到墙角站着,好好反省一下。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动。站满半个小时。”
我看着他镜片后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一股混合着委屈、愤怒和无力感的情绪冲撞着我的胸腔。我想反驳,想告诉他正是我今晚带她出去,说了那些话,才真正触动了月月。但我知道,任何辩解在此时都是徒劳的。
我默默地走到他指定的墙角,面朝墙壁,站直了身体。
背后,是周守仁走上楼梯的脚步声,和他关上书房门时那一声轻微的“咔哒”。
房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只有窗外隐约的城市噪音,和我自己有些急促的呼吸声。墙壁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衫传来。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腿开始发酸,脚跟发麻。但身体上的不适,远不及内心的冰冷。
我看着眼前雪白的墙壁,仿佛能看到周守仁那掌控一切的眼神,能看到晓慧姐倒下时的身影,能看到江月刚刚那一闪而逝的笑容。
我明白了。在这里,所谓的“安全”,或许只是另一种形式的囚笼。周守仁需要的,或许不是两个真正走出阴影、健康快乐的孩子,而是两个“听话”的、便于控制的“活体样本”虽然我知道,这一定程度上也是为了我们好,但是,这种压抑天性的管教方式,是我不能忍受的。
而我和月月,我们的路,似乎比想象中还要漫长和艰难。依靠别人,哪怕是这个看似位高权重的“监护人”,终究是虚幻的。真正的走出来,真正的成长,只能靠我们自己,在黑暗中,一点点摸索,一点点凿开透进光亮的缝隙。
这半个小时的罚站,像一堂沉默而深刻的课,将一种冰冷的认知,牢牢地钉进了我十一岁的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