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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赴京华诗引故思(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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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赴京华,诗引故思

列车碾过燕山余脉时,王根成正临窗展卷。宣纸上是半阕未竟的《临江仙》,墨痕淋漓,“朔漠风催雁影斜,京华梦逐烟霞”十字刚劲,末笔的捺锋陡然收住,似被窗外掠过的白杨树影绊了脚步。

他是从内蒙古的草原深处赶来北京的,参加一场诗歌文化论坛。三天来,唇枪舌剑的思辨、觥筹交错的寒暄,终究抵不过心底那点挥之不去的牵绊。论坛闭幕那日,同屋的诗友约着去故宫博物院看艺术展,他却婉拒了,指尖在手机屏幕上划过“宋庄”二字——那里有他心心念念的雪竹书法斋,更有一份藏在墨香里的旧时光。

出了北京站,转乘地铁再换公交,一路颠簸到宋庄时,日头已西斜。这里不愧是艺术家的聚落,街道两旁的建筑风格迥异,有的白墙黛瓦透着江南意蕴,有的红砖裸露带着工业粗粝,墙面上爬满涂鸦,电线杆上挂着画展海报,连路边卖水果的小摊,都用毛笔在纸牌上写着“现摘桑葚,甜过初恋”,笔锋歪扭却透着率真。

空气中弥漫着颜料、松节油与墨汁混合的气息,偶尔夹杂着泥土的腥气,王根成深吸一口,竟觉得比草原的青草香更让人心安。他熟门熟路地拐进一条幽静的小巷,巷口立着块青石板,上面用篆书刻着“竹影巷”,是他多年前的手笔,如今被雨水浸得温润,笔画间长了些青苔,倒添了几分古意。

雪竹书法斋就藏在巷尾,斋门是老式的朱漆木门,门楣上挂着块匾额,“雪竹书法斋”五个大字笔力苍劲,有着岁月沉淀的味道。推开门,“吱呀”一声轻响,仿佛唤醒了沉睡的时光。

庭院不大,青砖铺地,被雨水冲刷得泛着柔光。几竿翠竹亭亭玉立,枝叶婆娑,风一吹,沙沙作响,像是在低声吟唱。庭院一侧的石桌上,错落摆放着几方砚台,有的墨渍已干,龟裂如蛛网,有的还残留着半池宿墨,散发着淡淡的馨香。墙角的水缸里养着几尾红鲤,见有人来,甩着尾巴游到缸边,溅起几滴水花,落在青石板上,晕开细小的湿痕。

穿过庭院,便是正厅。厅内宽敞明亮,四壁皆挂着书法作品,草书如蛟龙出海,气势磅礴;篆书如古碑刻石,古朴典雅;汉简书法则带着几分率真野趣,仿佛从秦汉的驿道上走来。正中央的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将进酒》草书,是王根成去年的力作,笔走龙蛇,酣畅淋漓,墨色浓淡相间,似有酒香从纸间溢出。

厅内一侧的书案宽大厚实,是用老榆木打造的,案上宣纸堆叠如山,散发着淡淡的竹纤维清香;毛笔整齐地插在紫铜笔筒里,长短粗细各异,笔杆上的木纹清晰可见;旁边的墨池里,新研的墨汁乌黑发亮,墨香四溢,池边残留着几滴墨珠,像是散落的黑珍珠。

王根成走到书案前,伸出手指,轻轻抚过微凉的宣纸,指尖传来纸张特有的粗糙质感。近四十年的书法生涯,像放电影般在脑海中闪过——中原家乡的小学堂,土坯墙斑驳,阳光透过窗棂照在简陋的木桌上,他握着一支粗制的毛笔,在泛黄的毛边纸上或是学校征订的报纸上一笔一画地描红,墨汁顺着笔尖滴落在纸上,晕开一个个小小的墨团;后来,他背着行囊离开家乡,走南闯北,见了无数名家碑帖,临了无数经典作品,毛笔换了一支又一支,宣纸用了一刀又一刀,唯有对书法的痴迷,从未改变。如今的他长于草书,却也醉心汉简、小篆、大篆、甲骨文等古体,笔下的字,既有张旭的狂放、王铎的沉郁,又有汉简的率真、甲骨的古朴。这些年,他的作品先后在美国、韩国、日本等地展出,斩获了不少奖项,在书法界也算小有名气。

他不禁想起前几天回到家乡王家庄的妻子林秀在电话调侃他:“根成,现在学校老师们说起你,还都记得那一桩桩‘公案’呢——当年学校订的报纸,往往还没送到校办公室,就不翼而飞了。查来查去,原来是被你这个‘痴人’先一步‘借’去练字了!为这事,校长都没少找你谈话,可你还是‘屡教不改’。”王根成想着,脸上泛起温暖的笑意。那时他刚在村小学任教,微薄的薪水几乎都换了笔墨纸砚,练习的纸张成了最大的难题。无奈之下,他才打起了学校报纸的主意。这桩趣事,成了他和妻子爱情的开始,这位同在小学任教爱好书法的女教师,非但没有责怪他,反而常常帮他“望风”。办公室的老师们早见怪不怪,送给他家里不用的纸,学生们更是常围着他的办公桌起哄:“王老师,您又把报纸‘吃’啦?”“我们的作业本背面,是不是也能给您当练字纸呀?”林秀就在一旁笑着解围:“你们王老师这是‘变废为宝’,等他成了书法家,你们的作业本可就成宝贝咯。”那时的土坯教室,阳光总斜斜地落在林秀批改作业的背影上,也落在他用报纸练字的宣纸上。她从不催他按时下班,只在他练字入迷时,默默泡一杯粗茶放在砚台边,水汽氤氲里,墨香混着粉笔灰的味道。

正怔忡间,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天津的张爱军打来的。张爱军是他的老相识,散文作家,两人因书法结缘,一见如故,时常聚在一起谈书论艺。

“根成,你小子是不是又溜去宋庄了?”电话那头,张爱军的声音洪亮,带着几分戏谑,“论坛一结束就没影了,我猜你准是躲去雪竹斋过瘾了。”

王根成笑了:“知我者莫若爱军兄,刚到没多久,正对着书案手痒呢。”

“巧了,我正好在北京办事,离宋庄不远,”张爱军说,“海淀区的李明远也在,他刚写完一组关于传统文化的诗,正愁没人品鉴呢。等着,我们这就过去找你,今晚不醉不归,顺便看看你这雪竹斋,是不是又添了新宝贝。”

挂了电话,王根成心里一阵暖意。他乡遇故知,本就是人生一大乐事,更何况是能一起谈书论艺、饮酒挥毫的挚友。他走到书案前,提起一支狼毫,蘸了蘸墨,在宣纸上信手写下:“故人携诗至,墨香引客来”,笔锋流转间,满是期待。

不多时,院门外传来脚步声和谈笑声。王根成迎出去,只见张爱军背着相机,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精神矍铄;李明远则穿着一件素雅的棉麻长衫,手里捧着一个笔记本,文质彬彬。两人一见王根成,便快步走上前来。

“根成兄,别来无恙!”张爱军一把握住他的手,力道十足,“看你这气色,在草原上养得不错啊,笔下的功夫想必又精进了。”

李明远笑着颔首:“王老师的书法,我可是仰慕已久,今日得见,还望不吝赐教。”

“快请进,快请进!”王根成热情地将两人让进正厅,“都是老朋友,不必客气。你们能来,正好陪我热闹热闹,这雪竹斋,平日里也太过清静了。”

三人落座,王根成泡上一壶新茶,茶香与墨香交织在一起,沁人心脾。张爱军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上的《将进酒》上,忍不住赞叹:“好字!笔势雄健,气韵贯通,这‘天生我材必有用’七个字,写得真是酣畅淋漓,颇有太白遗风!”

李明远也点头附和:“王老师的草书,既有筋骨,又有韵味,墨色浓淡相宜,章法错落有致,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暗藏玄机,实在令人佩服。”

王根成摆摆手:“两位过奖了,不过是随性而为罢了。倒是明远兄,听说你新写了诗,快拿出来让我们欣赏欣赏。”

李明远闻言,从笔记本里抽出几张纸,递了过来:“刚写没多久,还没来得及修改,两位兄长多提意见。”

王根成和张爱军接过诗稿,细细品读起来。李明远的诗,多是咏叹传统文化,语言清丽,意境深远,既有对古物的怜惜,也有对传承的思考。其中一首《观书法有感》写道:“笔走龙蛇气自华,墨痕深处见烟霞。千年文脉凭谁续,一纸丹青映碧纱。”

“好诗!”王根成赞道,“‘千年文脉凭谁续’,问得好啊!我们这些人,痴迷书法,痴迷传统文化,不就是想为这文脉传承尽一份力吗?”

张爱军也说:“明远这首诗,写出了我们的心声。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对传统文化不感兴趣,觉得老套、过时,殊不知,这些都是我们民族的根啊。”

三人越聊越投机,从诗歌聊到书法,从传统文化聊到生活琐事,时而慷慨激昂,时而会心一笑。张爱军说起天津的街坊趣闻,绘声绘色;李明远谈起海淀区的文化氛围,如数家珍;王根成则聊起内蒙古的草原风光,以及这次论坛上的所见所闻。

聊着聊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王根成提议:“难得三位相聚,不如去我家小聚一番,我那里有珍藏的好酒,再炒几个小菜,咱们边喝边聊,尽兴而归。”

张爱军和李明远欣然应允。于是,三人锁了雪竹书法斋,沿着小巷往外走。夜色中的宋庄,别有一番韵味,路灯昏黄,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画廊里透出柔和的灯光,偶尔传来艺术家们的讨论声和乐器声,静谧而又充满生机。

王根成的家就在宋庄附近的一个小区里,不大,却布置得简洁而雅致。客厅的墙上挂着几幅他的得意之作,书房里更是摆满了书法书籍和文房四宝。他拿出珍藏的老酒,又走进厨房忙活起来。张爱军则拿着相机,在屋里四处拍照,时不时对着一幅作品啧啧赞叹;李明远则坐在沙发上,继续修改自己的诗稿。

不多时,几道菜便端上了桌:清炒时蔬、凉拌木耳、红烧排骨,还有一盘花生米,虽简单,却透着家常的温馨。王根成给三人倒上酒,举起酒杯:“今日与两位兄长相聚,实属幸事,我先敬两位一杯,祝我们友谊长存,也祝传统文化薪火相传!”

“干杯!”三人酒杯相碰,发出清脆的声响,酒液入喉,醇厚绵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的兴致愈发高涨。王根成放下酒杯,站起身:“今日难得尽兴,不如我们铺纸濡毫,挥洒一番,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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