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预知梦3(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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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缓步穿过树枝间漏下的光影。

这两天她一直躲着他。想不清楚到底要用怎样的态度去面对,原谅——她似乎没那么大度,憎恨——但他又确实帮了自己,于是最后就成了这样。把问题搁置,假装它不存在。她每天还是会准点给他送去吃食,当然,只是基于道德底线,纯粹拿他当偶遇的流浪猫去养,就算他忙着看书忘记吃饭睡觉,她也不会多管闲事。这是她的平衡之道,只管负起自己应尽的责任,其他顺其自然就是了。

今天早上,当她转过书架拐角,正要上楼,盖勒特在平台上就看见她了。他像老早就在那儿守株待兔似的,正背倚栏杆往下张望。难得见他起早,八点不到天没大亮就醒了——伊莎贝尔知道他可一向是昼伏夜出,才捡着大清早送。照她计划,本该无事发生的。可眼下他们甚至又一次对上了目光。视线相遇的刹那,她垂眼,让睫毛挡住了眼中的情绪。她承认自己纠结了一秒钟,要不要和他打声招呼。他一直耐心地等着,也许是等她上来。然而最后她什么也没说,把托盘放在楼底,走了。

“好巧——”伊莎贝尔听见他在身后喊道。她想假装没听见,但阿利安娜已经转身,用好奇的目光上下打量起这个素未谋面,与自己哥哥年纪相仿的人。

伊莎贝尔不得不同样转回身去,眼看着盖勒特一步步走近。

一阵风卷起沿路的枯叶,沙沙作响。

她抚平阿利安娜后脑勺被吹乱的头发,将它们理顺。

盖勒特低头对阿利安娜微笑。

伊莎贝尔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样友善。这样的他甚至让她感到陌生,好像几天前那个差点用魔杖伤害别人的他只是一个幻影,一个错觉。现在的盖勒特才是真实存在的。

他俯身,望着阿利安娜。

“我有幸得知您的姓名吗?”

“你是谁?”阿利安娜咯咯地笑。

这时他从背后探出右手,在她惊喜的目光中,一只黄蝴蝶悬停在他食指,扑闪着翅膀,那斑纹像极了在日光下不断眨着的眼睛。张开,合上,翕动。

阿利安娜倒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指尖离蝴蝶越来越近。就在她即将触碰到对方时,它忽然飞走。阿利安娜追寻着它的轨迹,随着它转头,看到它轻轻落在了伊莎贝尔的耳畔。伊莎贝尔受宠若惊地看着他们,僵在原地不敢动作,生怕吓走这异常美丽而又异常脆弱的造物。

盖勒特将她的碎发拢过耳后,顺手捏住这只蝴蝶。

他再次将它献礼似的呈到阿利安娜眼前,她凝神一看——

原来并不是什么蝴蝶,而是他随手捡起的一片枯叶。

“再来一次。”阿利安娜兴奋地说。

盖勒特把枯叶递给她,让她试试这个变形咒。

女孩盯着那躺在自己手掌心的枯叶,仿佛是什么上天的礼物,她一字一顿地重复了一遍那个咒语,每个音节都尽可能咬得准确。然而树叶仍然是树叶。于是她有些苦闷地,盯着它瞧上了好大一阵,好像是不明白为什么不起作用。他们念的明明是同一个咒语呢。这下她鼓起了腮帮,后槽牙一起用力,又说了一次。叶片奇迹般地上升,连她本人也喜出望外,心里砰砰直跳,不愿错过任意一秒。叶片在空中抖了两下,耗尽力气似的,一下子又掉回她手里。阿利安娜沮丧极了。

“熟能生巧,”伊莎贝尔及时说,“我们以后多练习几次就好了。”

她握住阿利安娜的手,将那枚金色的叶片包覆在她掌心。两人继续向前走的时候,她瞥了盖勒特一眼。那是个转瞬即逝的眼神,不过他抓住了,脸上笑容不减反增。他知道那代表着应允,跟在了距离她们半个身位的地方,像个随行的护卫,怎么甩也甩不掉——忠心耿耿。

这里的山与他以前习以为常的那种很不一样。记忆中的远山,在天幕下透着铁色,顶端是终年不化的积雪,上下黑白分明。一路绵延而去,超越了人可望即的视野,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般。那冷峻的线条,每一道转折都大开大合,全然是刀锋般的景象。那种冰冷,行走在原野上,四周渺茫——那种时刻他感到世上似乎只剩下了自己,这感触永远地刻入了他的身体里。你得拼命地向前走,才能消解那份寂寥——不能回头,因为身后什么也没有。他逐渐变得像这景象本身,把不重要的一切都抛诸脑后,除非雪花在他皮肤里消融,使他颤抖,他才会想起抬头去望一眼浓重的云。

他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的两人。

一时间,罕见地有些茫然。

他不习惯这种感觉,站在日头下,光四散在空气中,那么近,近得触手可得。但没人能真正握住这种无形的东西,所以他只是站着,将手背在身后。他注视着她们,犹如画框前的人,将视线投入框内,却始终不能让自己入画。

他出神了,没看到阿利安娜朝他小跑过来,又眼巴巴望着他。

见他没反应,她拽了拽他的衣服下摆。

他换上笑脸,一副静候差遣的模样。

阿利安娜指指不远处,示意他看地面,堆满了各异的枯叶。它们尚未消亡,在腐烂之前展现着自己最为完整的面貌,尽管有些色彩已然开始黯淡。

他挥了下魔杖,阿利安娜发出了激动的叫声。

数量难以估计的蝴蝶,比日光还要灿烂的蝴蝶,一只只井喷般从地面涌出,淹没了他们的身影。扑棱扑棱——金色的飓风席卷而来,冲击着她的裙摆,小臂,头发。她已不能停止发笑,奔跑起来,向着前方迈开大步,去追逐那蝴蝶群。她肺部的气也要耗尽了,但她还是跑着,任由那轻微的窒息感蔓延全身,洒下一路笑声。

他的眼前也是一团纷乱。待那些蝴蝶散去,伊莎贝尔的侧脸显现出来。她尽可能仰着头,背脊不能挺得更加笔直,整个身体像是绷紧的弓弦。她说不出话,瞪大了眼睛,可能是想把这难以忘怀的景象尽可能投入眼中。他看着她。她有一对蓝色眼瞳,简单挽在脑后的松软长发,苍白的肤色,此时因喜悦而微微泛起红晕的面颊——他想他是看见了她的骨头,一根根细瘦的白骨,搭建起这个名为伊莎贝尔的框架。

她善良得近乎愚蠢,这对他而言是好事一桩。只要朝她微微一笑,就能轻而易举地取得她的信任,叫她以为你是她最好的朋友——他微不可闻地笑了几声,感到喉咙发痒——这很好,第一面见他的时候,她早该想到这点,他警告过她了。别来打搅我——她本有机会将他彻底推开,但她没有。就因为一时的好心泛滥,现在——他不由得捂住嘴巴,感到手指确实地按在自己唇上,唯有这份压感才能叫他继续整理思绪——他需要那些珍贵的甚至早已轶失的资料,谁知道呢,也许就在巴沙特的收藏里也说不定,他猜是后者。他需要那些东西,记载了有史以来大大小小决斗的记录,在那些几乎可称之为战无不胜的家伙中,总有一个人的名字会藏着老魔杖的线索。但他决不能直接去找她,他深谙人心的姑婆,在她面前,他的野心将无处逃遁。他需要一个幌子,一个帮手,一个同谋——伊莎贝尔——

“你在想什么?”

她不得不提起裙摆才能穿过地表的枝枝蔓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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