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计就计(第1页)
春夜的风裹着花香,从御前茶房半敞的窗棂间潜入,卷起案上几页茶谱的边角。烛火在青铜灯盏里摇晃,将高公公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一幅沉郁的古画。
沈未晞垂手立在案前,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那是御前奉茶女官独有的云纹样式,针脚细密,却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她抬眼望向高公公,对方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定窑白瓷杯上,杯壁的“柳”字划痕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像一道未愈的伤口。
“公公方才说,这杯子是饵。”沈未晞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丝紧绷的清醒,“奴婢愚钝,还请公公明示,这饵要钓的是谁?”
高公公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在喉间散开,他却仿佛尝不出滋味。半晌,他放下茶盏,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柳嫔递来的饵,钓的是两种人——一种是沉不住气的蠢货,一种是自以为聪明的莽夫。前者会跳脚闹事,后者会暗中布局,但不管哪一种,都会把自己的底牌亮给对手看。”
他抬眼看向沈未晞,目光如炬:“你前日问我,这划痕是挑衅还是信号。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两者皆是,但更重要的是——这是柳嫔在试你的‘器量’。”
“器量?”沈未晞心头一震。
“对,器量。”高公公的声音沉了沉,“柳嫔晋封嫔位后,急需在御前立威。她若直接打压你,显得小家子气;若放任你成长,又怕你威胁到她。所以她用这种方式,既羞辱你,又观察你的反应。你若惊慌失措,她便能借题发挥,说你‘恃宠而骄’;你若暗中调查,她便能反过来诬陷你‘构陷主位’。无论你怎么做,她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沈未晞的指尖微微收紧。她想起前世被赐死时,萧景珩那句“心术不正,不堪为后”,原来早在那时,她就已输在了“器量”二字上。如今重来,她以为自己学会了隐忍,却还是低估了对手的阴狠——柳嫔不仅要毁了她的前程,更要毁了她的名声,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那奴婢该怎么做?”她问,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高公公的目光扫过她,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将计就计。”
“将计就计?”
“对。”高公公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远处毓秀宫的方向,那里的灯火比别处更亮,像一座精心布置的舞台,“柳嫔想让我们看到她的‘挑衅’,我们就让她看到她的‘胜利’;她想让我们以为她在‘试探’,我们就让她以为我们在‘屈服’。等她以为一切尽在掌握时,我们再掀翻棋盘。”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递给沈未晞:“这是内务府今日的香料申领记录。柳嫔的人刘安,昨日又申领了一批‘醉梦引’,数量是上次的双倍。”
沈未晞接过纸条,指尖触到纸面的纹路,心跳骤然加快。“醉梦引”的毒性她还记得——微量可坏茶味,过量则会让人神志恍惚,甚至……危及生命。柳嫔要这么多,目标绝不仅仅是“坏茶”。
“她的目标,可能是御前某位重要人物。”高公公的声音冷了下来,“皇上近日龙体偶感疲惫,太医说是春寒侵体,需静养。若此时有人用‘醉梦引’混入安神香或参茶里……”
沈未晞倒吸一口凉气。她终于明白高公公的用意——柳嫔的“醉梦引”不是用来对付她,而是用来对付皇上!若皇上出事,整个御前都会震动,柳嫔便可借机“护驾有功”,彻底坐稳嫔位,甚至更进一步。而她沈未晞,若被卷入其中,哪怕清白无辜,也会被当成替罪羊。
“所以,我们不能打草惊蛇。”高公公转身看她,“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我们需要一个‘棋子’,一个能让柳嫔以为我们‘中计’的棋子,引她主动暴露更多破绽。”
他的目光落在沈未晞身上,像一把精准的尺子,丈量着她的胆识与智慧:“这个棋子,就是你。”
沈未晞心头一震,却很快镇定下来。她知道,这是高公公对她的信任,也是一场豪赌。她必须扮演一个“因害怕而退缩,因无能而妥协”的奉茶女官,让柳嫔放松警惕,同时将柳嫔的阴谋细节,一一记录下来。
“奴婢明白。”她躬身应道,声音平稳,“但奴婢有一事不明——如何让柳嫔相信,我们真的‘屈服’了?”
高公公笑了,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狡黠:“很简单。你明日当着众人的面,去毓秀宫‘谢罪’。”
“谢罪?”沈未晞愕然。
“对,谢罪。”高公公的语气不容置疑,“就说你自知御前当差不力,惹柳嫔娘娘烦心,特来请罪。记住,要表现得诚惶诚恐,甚至……主动承认‘错误’,比如‘前日茶水不合娘娘口味,是奴婢技艺不精’。”
沈未晞瞬间懂了。柳嫔陷害她“以次充好”的事,本是子虚乌有,但若她主动“认罪”,柳嫔便能顺理成章地“原谅”她,既彰显自己的“宽宏大量”,又能进一步打压她的气焰。而她“认罪”的细节,将成为柳嫔放松警惕的把柄——她会以为沈未晞已被吓破胆,不会再暗中调查。
“可这样,奴婢岂不是要背负‘失职’的骂名?”沈未晞问。
“骂名?”高公公轻笑一声,“在宫里,清白的骂名不可怕,可怕的是被人抓住把柄。只要你扛住这暂时的骂名,就能换得柳嫔的真面目。孰轻孰重,你该懂。”
沈未晞沉默片刻,重重叩首:“奴婢愿往。”
……
翌日清晨,毓秀宫的宫门前,沈未晞捧着一个锦盒,低着头站在台阶下。她特意换了一身半旧的淡青色比甲,发髻也梳得简单,连平日里最在意的茶香帕子都没带,活像个犯了错的粗使宫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