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询过往(第1页)
暖阁里烧着碳,赵熙和凌寒束手束脚地坐在当今陛下对面,心中忐忑。
他们不敢抬眼,余光只瞧见宁辉一双手伸出来烤着火。那双手细长,关节略粗,掌心指尖都有茧,一看便知道这位皇帝从没落下过操练武功。这和他们想象中的抛弃妻子的昏君很不相符。
进宫时二殿下说是因为五殿下身子不好,所以破例召他们进宫相陪,二人担心不已,结果进来是呆坐着烤火……现在的心态和被架在火上烤也没什么差别。
他们俩像板凳上有钉子扎一样坐不住,良久,才听到皇帝叹了口气,他俩下意识并拢双脚挺直腰背。
“和我讲讲含栀的事吧。”
二人皆一愣,这要从什么地方讲起?
沉默半晌,凌寒先开了个头,“小殿下刚到边关的时候才三个月,像只小猫,军营里没法找奶给他喝,就去村子里请刚生产过的女人,可人家不来,将军没办法就买了两头带崽的牛羊,配上米汤,轮番喂养。”
“小殿下每个时辰都要吃一次奶,于是赵嘉将军便一直把小殿下用小被子包好背在胸前,走哪儿带哪儿,等能走路了,才大家一起带着。”
“小殿下两岁开蒙,四岁习武,性子活泼好相与,偶尔也贪玩……”
宁辉一直没有喊停,他们俩说得口干舌燥,从爬到走、从咿呀学语到和赵熙吵架,十几年来的经历,记得住的全都说了,甚至他们仨贪玩掉冰窟窿里的丑事都一一坦白。
“那……小五怕黑吗?”宁辉沉默很久,问出这么个问题。
赵熙口快,想也没想就答道:“当然不怕,有一回我们夜半偷袭北戎,就躲在雪山的冰凌子下面,伸手不见五指,全靠小殿下感受着风向辨别位置。”
他比宁含栀大九岁,但打心底里佩服他,希望面前这个把小殿下抛弃的皇帝能后悔,忏悔,好好补偿小殿下,最好封他做个大将军!
然而宁辉不仅没有以此为傲,反而神色痛苦,深吸了好几口气。
赵熙满头问号,这是……高兴得想哭?
凌寒见他愣头愣脑的模样,借着火盆的遮挡踩了他一脚,提醒他注意仪态,少梗着脖子盯着皇帝看,傻子似的。
皇帝越是这样,他越是担心宁含栀的境况。到底发生了什么,小殿下身体差到何种程度,才会把他们两个小将召进宫里来,只为了陪着说说话。
结果到现在面儿都还没见到。
宁含栀的大小事都说完了,三个人就向着火盆干坐着,时不时皇帝会问两句,诸如宁含栀的喜好、受过什么伤、和赵熙关系好不好之类的。
一直到喝空了四壶茶,才有宫女快步来传话,说五殿下醒了。
宁辉一下就起身,凌寒和赵熙也前后脚跟着,到了寝殿门口,宁辉往里望了一眼,隔着屏风只瞧见模糊的人影靠在床头,他小声道:“你们进去吧,和他说说话,不许说让他伤心的。”
说罢,他又朝寝殿里望了一眼,才依依不舍得离开。
赵熙和凌寒终于见到了心心念念的人,却同时一惊——分别不过一月,入宫前宁含栀虽然因伤虚弱,但精气神还在,俗称“眼里有光”。现在倚在床头的人眉眼里是化不开的忧虑,好像早就已经枯萎的花,被强留在枝头受着寒风摧残。
“卑职赵熙,”
“卑职凌寒,”
“参见五殿下!”
他二人默契地下跪高呼,就像还在军中点名一般。
宁含栀这才瞧见殿里进来了俩大活人,他一边想坐直身体,一边想喊二人起来,只气息忽得乱掉,只能徒劳望着二人喘息着说不出话来,由夕颜轻轻拍着胸口顺气。
赵熙哪还管得了规矩,大狗似的两步冲到床头抱扶住宁含栀的肩膀,哄着:“别急啊,有什么话慢慢说,哎呀,伤还没好吗?这宫里的太医吃干饭的吧?张叔就不应该回漠北去。”
凌寒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别说话。
等宁含栀呼吸平和下来,淡云送来茶和点心,夕颜便带着众人退出去,她守在门口候召。
听着宁含栀沉重迟缓的呼吸声,凌寒扣住他的手腕把脉,他对医术略通一二,只觉得宁含栀的状况实在凶险,他心头惴惴,只问道:“小殿下,可否与我讲讲近来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