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盐枭三(第2页)
钱串子点头如鸡崽啄米:“掌柜的您且放心,小弟明白。不瞒您说,小弟如今正跟着黑水帮做事,里头大人物最喜结交的,便是令姊这般豪商。”
岑立雪故作权衡,几番言语来往,既未应下,也不全然回绝。见钱串子面露焦急,才施施然开口:“美意心领。然此事关乎表亲身家,我需先与她商议一番。”
“若她有意,再劳烦小兄弟居中牵线。”
“好说,好说!”钱串子大手一挥,又神秘兮兮添了句,“掌柜的务必转告令姊,我主子行事最是谨慎,凡大宗买卖,都须得当锣对鼓商议清楚,万不可由旁人传话。”
“面谈?”岑立雪挑眉。
“正是,”钱串子笃定,“道上的规矩。掌柜的知晓,这泮安城里的水,深着呢。”
送走心满意足钱串子,岑立雪倚在柜上,思绪不歇。不知钱串子主子于窜天蛇座下地位几何,既如此谨慎,想必图谋不小。
夕阳余晖敛去踪迹,暮色如轻纱笼来,将街景遮得灰蒙。只远处几点灯火,在渐浓夜幕间明明灭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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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阳春阁灯火通明,映亮两道对坐身影。岑立雪言简意赅,将日间种种悉数道来。
“由此可见,窜天蛇如今是又贪又怯,既要补上黑水帮亏空,又疑神疑鬼,非亲见不能安心,”她端起杯盏,呷一口易枝春所斟清茶,眸中光华内敛,“有风险不假,却也是条直白路子。”
易枝春静坐听罢,缓声道:“惊寒所言极是。然则,你那表亲乃是无中生有,你我二人又当如何入局?”
“风放了出去,索性坐实这‘无中之有’。”
“自漳苏而来,有绸缎生意……平洲兄,立雪意同与你扮作我这一对‘表亲’夫妇。”末二字咬得自然,再平和不过。
“夫妇?”易枝春眸光略动,不多时便化作了然,“如此,确不易惹人猜忌。”
“漳苏富庶,绸缎利厚,夫妇同行打理生意,自是寻常。”他沿着岑立雪思路铺陈,“只是,既为夫妇,内外分工性情样貌,皆需考量。我久居云韶府,生意场上的机锋应对,恐怕……”
“自然是我来,”岑立雪接了话头,神色坦然,“女子掌管家中生意,本就不在少数。我出面周旋,合乎情理。平洲兄,你只需假作沉疴在身不良于行,做个闲散郎君,只必要时露面。既打消旁人疑虑,也便于隐匿行事。”
“那便有劳夫人了。”
“夫人”二字有如清风拂弦,易枝春言罢却是一怔,旋即垂了眼,执起案上茶壶,欲再斟茶,才觉壶已半空,不免乱了方寸。
岑立雪将他窘态尽收眼底,心下莞尔,就此调侃:“这声‘夫人’听着倒还顺耳。”
“只望‘夫君’日后在人前,莫要唤得如此生涩。免得叫旁人瞧出端倪,知你我并非新婚燕尔,而是假扮琴瑟。”
易枝春轻声应了“好”,再抬头已复平素温雅,只耳根薄红未褪,在灯下依稀可辨。
“惊寒提醒的是,我记下了,”他轻咳一声,重将交谈引回正轨,“既要扮作绸缎商,路引,货单,并几匹漳苏锦缎,我或可设法备办。背景来历,也需得细细斟酌,务求滴水不漏。”
“布样与官面文书由平洲兄操持,自是稳妥。”岑立雪颔首,“行头车马,落脚之处,兼你我二人过往枝节,便由我来筹措。”
“惊寒思虑周详。”
易枝春道:“不过,此前所言‘沉疴在身,不良于行’恐有不妥,若是终日卧榻,又如何行至泮安?称我寻常体弱,畏风惧寒,精力不济便可。”
“如此甚好。若是平洲兄露面,也可说是使了家传秘药,强提一口元气……”
岑立雪眼波微转,落在易枝春面上,时隔数日,再度轻巧试探:“想必于平洲兄而言,配些无害丸药,并非难事。”
“非也,幸而云韶府私库充盈。”易枝春避之不答,转而虑及另一重,“且慢,泮安地界多有识你我形貌者,恐是隐患。”
“此事不难,我早年行走江湖,略知易容乔装皮毛。虽改不了骨相,易去肤色眉形,添些皱纹斑点,却是轻而易举。再辅以合宜衣饰口音,只要不遇上极为相熟之人,当可瞒天过海。”
计议大抵商定,阁内一时静下,只闻灯烛燃烧毕剥。二人对坐,一从容自若,一风仪端雅,方才那点微妙波澜,已悄然融入默契之间。
少顷,岑立雪站起身:“平洲兄,若无他事,我便先回去了。”
易枝春颔首,亦随她立于灯影之中。行至门边,岑立雪忽又驻足,并未回首,只望向廊外沉沉夜色:“不知泮安天光,几时大亮。”
“夫君,这出戏既已开场,你我可都需卯足精神。”
月色灯烛交织,于岑立雪周身圈勒清辉。易枝春唇畔噙着浅淡笑意,应诺沉静如水:“但凭夫人安排。”
岑立雪不予回应,提了步子迈过门槛,身形迅捷落入廊外浓沉灰暗中。夜风犹带凉意,捎了玉兰余香,抚掠鬓边碎发,却吹不灭眼底光亮。
行船入水,波折重重。左不过是撑篙放缆,她与易枝春两相照应,倒也不惧那窜天蛇翻浪弄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