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船盐枭二(第2页)
知恩图报,不怯不狂,是个好孩子。岑立雪弯起眼眉。
驳斥如甘泉击石,堂内那点窃窃私语顿时歇了。王盟被个小姑娘当众顶撞,面上有些挂不住,讪讪摸了把鼻子:“我……我不过随口一说……”
岑立雪抬起手,轻轻按上韦安翎肩头,示意她稍安,转而环顾堂内,语调平和却自有千钧:“翎儿心直口快,捕头莫怪。”
“泮安临水,生计皆系在漕运上。如今码头风波未平,六出能开门迎客,全仰仗诸位邻里帮衬。”
“立雪所为,但求问心无愧,保这一方酒肆平安罢了。”
她这一番剖白,倒真将风月闲谈拨回了实实在在的营生安危。
堂内酒客神色各异,不乏恍然或讪讪之辈。有心直口快的同岑立雪道过歉,不多时,众人话头渐渐又落回了鬼船盐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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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言蜚语不过蚊蚋,嗡过便散,不足挂念。
夜色如墨,浸染云韶府檐瓦,岑立雪手持玉牌直入。阳春阁内仅孤灯一盏,笼起易枝春沉静侧影。
屏退左右,阁中唯二人对坐。
岑立雪开门见山,将码头见闻和盘托出,尤其点了那艘神出鬼没快蟹船。
易枝春凝神听着,指尖原虚搭于案,此刻也微微收拢。
“快蟹船造价不菲,非巨贾大势不可置办。哑巴力夫行止划一,条律严明,窜天蛇如此操练,绝非寻常盐枭。”灯火于易枝春眸中跃动,映出深沉思量。
“白日里,我已查阅近日盐税并货运文书。想来私盐数目庞大,其利惊人。”
岑立雪冷笑:“便足以蓄养死士,勾结贪腐。可不窜上天去?”
易枝春颔首,继而朝她投去歉疚一瞥:“惊寒,凡能触及断续藤的仆从,我皆已排查,嫌疑圈定在寥寥数人身上。只是,眼下尚缺实证,不好妄动。”
线索如雾中蛛丝,看似分明,触手方知千头万绪,纠缠难解。岑立雪压下心头焦灼,深知此事急切不得。
恰在两人相顾无言之时——
“咄!”一声闷响。似有湿重黏腻之物砸上窗纸,力道之大,连窗棂都震颤不已。
易枝春袖袍一拂,灭了案上灯烛。岑立雪飞身而起,探手入颈后,抽出一柄霜色软剑。她屏息移步,悄然隐于窗侧帷幔影中。
二人对视一眼,皆凝立不动,侧耳细听。然窗外只余夜风穿过庭中玉兰的细微呜咽,再无他响。
岑立雪猛然发力,提剑一刺,轻易豁开支摘窗。
月光如水倾泻,圈起一尾僵硬死鱼。鱼鳞已脱落大半,底下皮肉惨白,鳃盖亦是大张,直露暗红鳃丝。其间呛鼻气味炸开,霎时盈满阳春阁。
腐臭难当之下,岑立雪却顾不得闭气,易枝春亦住了递上药丸的手。盖因麻绳捆缚鱼身,穿梭缠绕,打的正是那阴魂不散的落梅煞!
寒意自岑立雪前额窜起,瞬间通达四肢百骸:“昨日才验过尸身,今日此结便高悬眼前。”
“平洲兄,他这可是来告知,我等行踪尽在其掌控之中。”
易枝春不语,上前一步,以帕剥开大张鳃盖。鳃丝深处,一枚油纸团缩于其中。
“我来。”岑立雪剑尖轻巧一拨,将那纸团剔出,搁上桌案。她展开油纸,其上墨迹已被鱼鳃血水晕开大半,模糊难辨。
“是我前晌所阅文书。”易枝春细看过,如是说。
岑立雪抬起头,眸光如雪夜寒星,不见惊惶,唯有凛然:“越是如此,越显其心虚气短。”
“他此番出手,想必已对你我所为心知肚明。云韶府尚有高墙,六出不然……惊寒往后须得再谨慎些。”
“高墙又有何用?”岑立雪笑道,“平洲兄莫要忘了,索魂针并这死鱼可都是在阳春阁截下的。”
易枝春闻言,非但不恼,反而跟着自嘲一笑。烛火虽灭,皎皎皓月也映得出他眼底坦然。
“惊寒所言极是。索魂针,断续藤,乃至今日落梅煞,桩桩件件,皆指易某身侧……”
岑立雪指桑骂槐:“行事拙劣,处处留痕,幕后之人实在愚不可及。”
“惊寒见笑了,”易枝春听出她弦外之音,竟也不恼,只温和递上几只锦盒,“行艺多年,得了不少珍奇药物,留在阳春阁也是无益,便赠与你罢。”
岑立雪谢过,悉数收下,不由暗叹易枝春此人上道。
诚然,她本就心如明镜。若易枝春真是布局之人,何须绕这许多弯路。真凶所求,不过他们自相残杀,岂能合其心意?
岑立雪指腹擦过剑锋,鱼腥萦绕不散,正似淬刃之火。下一回,落梅煞捆缚之物,便是这幕后小鬼咽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