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1 记忆开场白(第1页)
知道吗,这其实是一个极其迷幻的世界。
头上长着犄角的人被论为怪物,而那些内心肮脏外表美丽的人,反被奉为正途的人类。而我枫迹,就是这类……人人喊打的怪物。
风卷着村口的黄土掠过发梢,带着些许枯草的涩味。枫迹抬手按了按额前散乱的刘海,指尖不经意触到了额角那对微微弯曲的青黑色犄角。犄角才刚长到两指长短,质地却已坚硬如石,顶端带着淡淡的莹光,在阳光下藏不住半分。她下意识地把衣领又拉高了些,遮住脖颈处那片细腻的鳞片,还有锁骨上方嵌着的那只竖眼——那只眼睛总是闭着,却像一颗不安分的朱砂痣,时刻提醒着她与这世间的格格不入。
除了犄角与异眼,她的耳廓外侧生着几片半透明的耳羽,浅青色,像初春刚抽芽的柳叶,风一吹便轻轻颤动;鬓边还悄然冒出两支嫩白的鹿茸,毛茸茸的,带着细微的血管纹路。这些本该是天地灵秀凝聚的征兆,在这个村子里,却成了她“非我族类”的铁证。
那段被反复咀嚼的记忆里,她不过是想像寻常孩童一般,踏上去学堂的路。
学堂在村子的东头,是间青砖瓦房,门前栽着两株老槐树。本该是书声琅琅的地方,于她而言,却总是伴着漫天飞来的石子与不堪入耳的唾骂。
“你们快看呐,那脏臭小妞又出来吓人啦!”
尖利的童声划破清晨的宁静,像一把生锈的剪刀,硬生生撕开了乡村的平和。说话的是村长家的小儿子阿壮,他叉着腰站在土坡上,身后跟着四五个半大的孩子,一个个手里都攥着捡来的石子,眼神里满是戏谑与恶意。
话音未落,一块拳头大的石子便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了过来。枫迹侧身躲闪,石子擦着她的胳膊飞过,重重砸在身后的土墙上,溅起一片尘土。胳膊上顿时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疼,她低头看了看,粗布衣衫已经被砸破,渗出血丝,与皮肤上淡淡的青痕交织在一起,触目惊心。
“哈哈哈,没砸中!她躲得倒快!”
“怕什么,她一个没爹没妈的野种,就算砸伤了又能怎样?”
“扔她!让她知道咱们村里不欢迎怪物!”
那些邻家小孩自以为秉持着正义,嬉笑着不断向枫迹扔着石头。他们似乎从来没意识到,用石块殴打一个同龄的女孩,用最恶毒的言语诅咒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是何等卑劣又不礼貌的行径。他们的父母或许也曾在背后教唆,说这孩子是灾星,是不祥之人,远离她才能保平安。
枫迹的后背已经挨了好几下,疼得她直咧嘴。她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珠。她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单薄的身躯,怎扛得住这般密集的殴打?积压了许久的委屈与愤怒终于冲破了隐忍的堤坝,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哽咽,却依旧挺直了脊背:“你们别太过分了。”
“哈哈哈,你们快看!这个没爹没妈的野孩子破防了!”阿壮笑得前仰后合,手里的石子扔得更起劲了,“没爹教没妈养的怪物,还敢跟我们叫板?我看你是皮痒了!”
几个孩子见状,索性一拥而上,有的拽她的头发,有的踢她的腿,还有的去扯她遮着犄角的衣领。耳羽被扯得生疼,鹿茸上的绒毛也掉了好几根,脖颈处的竖眼似乎感受到了外界的恶意,轻轻颤动了一下,却依旧紧闭着。
枫迹抱着头蹲在地上,任由他们拳打脚踢。精神上的羞辱与□□上的疼痛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已经分不清哪里更疼一些。这样的日子,似乎从她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循环往复。日出而遇辱,日落而疗伤,周而复始,没有尽头。
她其实并不知道自己是何时出现在这个村子里的。
脑海中最早的记忆,是五岁那年的一场大雪。漫天飞雪覆盖了整个村庄,她蜷缩在村口的破庙里,冻得瑟瑟发抖。恍惚间,她看到父母的身影在雪地里渐行渐远,他们的笑容温柔,却带着一种决绝的疏离。她想追上去,脚下却像灌了铅一般沉重,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消失在风雪深处。自那以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父母,村里人都说,他们是被她这个怪物克死的。
头上的犄角、耳羽、鹿茸,还有正脸下方多出来的耳廓,以及脖子上那只诡异的竖眼,这些与生俱来的特征,早已预示着她这一生,注定不可能过得一帆风顺。她就像一株长在荆棘丛中的野草,只能在风雨与践踏中艰难求生。
不知过了多久,身上的殴打突然停了。
枫迹缓缓抬起头,透过沾满尘土的睫毛,看到阿壮他们正围着她,脸上带着一丝不耐烦。其中一个孩子伸手推了她一把,见她一动不动,便撇了撇嘴:“她怎么不动了?真没意思。”
“走了走了,”阿壮挥了挥手,语气里满是嫌弃,“村边有条野狗,咱们去把它炖了煮狗肉吃,比在这儿看这个怪物强。”
说着,那群孩童便推推搡搡地朝着村口跑去,喧闹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只留下满地狼藉的石子与几片被扯掉的耳羽。至于他们后来有没有真的炖了那条狗,枫迹无从得知。
她趴在地上,缓了许久,才慢慢撑着地面站起来。身上到处都是伤,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筋骨疼,但至少,暂时不用再受皮肉之苦了。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又小心翼翼地把犄角和耳羽遮好,然后朝着学堂的方向,一步一瘸地走去。
等她赶到学堂的时候,已经上了两节课。
先生正在讲台上摇头晃脑地诵读经书,见她推门进来,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便不再理会。教室里的学生们也纷纷侧目,眼神里有好奇,有鄙夷,还有幸灾乐祸。枫迹低着头,快步走到教室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下,将自己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尽量不引人注目。
在这个冰冷的村子里,校长是她遇到过最好的人。
校长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上总是带着温和的笑意。他从不嫌弃她的样貌,反而把学堂后院的一间小柴房收拾出来给她住;每天三餐,他都会让伙夫多留一份饭菜给她;他还亲自教她读书写字,告诉她“众生平等,皮囊皆是虚妄”。在枫迹心中,校长就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她灰暗的人生,是她这世上最亲切的人。若不是校长,她或许早就已经在这个绝望的村庄里枯萎凋零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春去秋来,寒来暑往。
枫迹在学堂里渐渐长大,身上的伤好了又添,添了又好,早已练就了一身隐忍的本领。她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她能够离开这个村子。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开始发现,有些事情,似乎不对劲。
最先察觉到异常的,是校长的那句问候。
每天清晨,她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想要汇报学业时,校长总会抬起头,带着一如既往的温和笑意,对她说:“迹同学,你终于来了。”这句话,他说了无数遍,日复一日,从未改变。起初,枫迹以为只是校长习惯了这样打招呼,可时间久了,她便觉得有些诡异。
后来,她又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