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走来时路(第1页)
塞纳河畔的晚风卷着金桂香,将暮色揉得柔缓。树丛间漏下碎金般的灯光,映得两抹身影忽明忽暗。“祖国大人,夜露重了,您近日总咳嗽,该回去歇着了。”黎的声音轻得像羽毛,指尖攥着件薄外套,“明日要核对的古籍抄本我都整理妥当了,连路易十六时期的议会档案都按年份排好了。”
法兰西望着河面粼粼波光,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绣着的鸢尾花纹样——那是路易十四时期皇家绣坊的针法,线脚里还藏着凡尔赛宫镜厅的鎏金余晖。“你先回吧,”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想再走一走。”
黎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劝。他望着法兰西的背影,肩头微微垮下。曾几何时,他跟着祖国大人踏遍欧陆,从香槟地区的葡萄园到普罗旺斯的花田,从大革命时的街头到拿破仑的战地,如今锐气消减,连为她分担忧绪都做不到,只能在心里默默叹气,转身融进夜色里。
法兰西待他走远,才从随身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本烫金日记。封面的鎏金已被岁月磨得斑驳,边角却被仔细磨平,是她珍藏了数百年的物件。指尖划过“1815”的烫金字样,指腹触到纸面凹凸的墨迹,仿佛还能闻到滑铁卢战场的硝烟味。那时的法兰西,如烈火烹油,即便历经革命与复辟的动荡,眼里也燃着不灭的光,日记里满是“欧陆雄狮”的豪情,连字迹都带着锋芒。
晚风掀起纸页,停在一页墨迹潦草的记录上,是拿破仑远征埃及时的随笔,字里行间写满对东方文明的好奇,还画着小小的金字塔草图。如今再读,只觉得喉间发涩。她抬手按了按胸口,那里仿佛还残留着百年前战火的余温——大革命时巴士底狱的枪声,拿破仑兵败滑铁卢的萧瑟,巴黎公社时期的血与火,那些刻在骨血里的动荡与荣光,都成了难以卸下的重担。
她望着对岸灯火璀璨的街区,那是巴黎最负盛名的夜景,从第二帝国时期便是欧陆浪漫的象征。可这繁华背后,是被战火损毁后重修的建筑,是流失海外的珍贵文物,是历经数次动荡后难以愈合的伤痕。她想起与德意志在工业革命初期的并肩,想起百年战争里阿金库尔战役的惨烈,想起与不列颠在海上争锋的日夜,那些跨越世纪的恩怨纠葛,如今都化作日记本里泛黄的纸页。
忽然一阵夜风吹过,她忍不住咳嗽起来,指尖竟沾了点淡淡的殷红。她慌忙抹去,将日记紧紧攥在怀里。那本日记里,有大革命时期《人权宣言》的草稿复印件,有雨果笔下巴黎圣母院的剪影速写,有印象派画家莫奈为她画的塞纳河日出,还有普法战争时期军民守城的绝笔信,那些辉煌与伤痛,都是刻在骨血里的印记。
她扶着河边的石栏,背影在灯光下微微颤抖。曾几何时,她是欧陆的中心,是艺术与思想的摇篮,是无数人心中的理想之地。可如今,她只能在深夜里,对着百年前的日记,追忆那些光芒万丈的岁月。日记里还夹着一片干枯的鸢尾花,是1914年一战爆发前,从凡尔赛宫花园里摘下的,花瓣早已褪成浅黄,却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香气。
次日清晨,黎看着法兰西眼底淡淡的青黑,终究没敢多问,只是默默递上一杯温茶。“巴黎大学那边派人来问了,想借您珍藏的18世纪科学手稿,还有瓷那边托人带了消息,说找到几本圆明园流失的法文书稿,想和您核对年代。”
法兰西点点头,将日记仔细收好,放进公文包的最里层。走进会面厅时,瓷已在等候,身边站着神色沉静的京。瓷的案头放着几本线装书,封面是熟悉的宋体字,他起身颔首,目光落在法兰西袖口的鸢尾花上,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法小姐,”瓷的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此次劳烦你核对手稿,是因为这些书里记载着明末清初的天文观测记录,与你那边保存的同时期巴黎天文台手稿或许能互为印证。”
法兰西指尖摩挲着公文包的搭扣,忽然想起百年前的画面——那时她跟着联军踏入圆明园,看见满园的奇珍异宝,看见那些比凡尔赛宫更精巧的建筑,一时的贪念与傲慢,让她亲手参与了那场毁灭。如今眼前的瓷,早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凌的意识体,他眼底的沉静与坚定,像极了日记里记载的、路易十四时期法兰西的模样。
京站在瓷身边,目光掠过法兰西,指尖无意识地拂过眼角——那里曾刻着战火留下的伤痕,是圆明园那场大火里,被飞溅的木屑划伤的印记。他没说话,只是将一本装订整齐的复印件推过去:“这是我们整理的手稿目录,标注了流失前的存放位置,或许能帮你回忆起些什么。”
法兰西翻开复印件,看见熟悉的法文手写体,忽然想起当年亲手从圆明园书架上取下这些书的场景,喉间一阵发紧。她想起二战时巴黎被占领的岁月,想起那些被德军劫掠的文物,想起自己也曾是战火的受害者,那些被践踏的尊严,那些流失的珍宝,与眼前瓷所经历的伤痛,竟如此相似。
会面结束后,她独自走在石板路上,指尖再次触碰到公文包里的日记。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反复出现的梦境:深海之中,她拼命追逐着一顶缀满宝石的皇冠——那是拿破仑时期的荣耀象征,皇冠上镶嵌的宝石,有从埃及掠夺的,有从欧洲各国征集的,可任凭她如何伸手,皇冠终究顺着水流远去,只留下无尽的黑暗与坠落感。
她停下脚步,靠着冰冷的石墙,缓缓闭上眼。日记里的荣耀墨香与现实的愧疚交织,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我曾经相信天佑法兰西是真的,”她低声呢喃,指尖捏紧了那片干枯的鸢尾花,“若不是侵略者的铁骑践踏,若不是帝国败的无力,我恐怕就信了吧……”
另一边的庭院里,京望着法兰西远去的背影,语气带着一丝复杂:“爹,当年她也参与了圆明园的劫难,如今这样,算不算因果轮回?”
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目光望向远方,那里是海峡的方向。“历史从不会真正远去,但也不该成为困住彼此的枷锁。”他从袖中取出一片风干的桂花,那是从故乡带来的,“我们曾失去太多,所以更懂珍惜。当年的伤痛是真的,但那也告诉我们,如果巅峰留不住那就重走来时路。”
京点点头,看着瓷眼底的星光,忽然想起那些艰难的岁月——从鸦片战争后的满目疮痍,到抗战时期的浴血奋战,从建国初期的百废待兴,到如今的山河无恙。那些曾经失去的,正在一点点找回;那些曾经的伤痛,正在化作前行的力量。
瓷眺望远方,心绪飘远,指尖轻轻摩挲着一本线装书的封面,封面上写着“台海见闻录”,是明末一位学者的手稿。“海峡的那边,”他低声呢喃,语气里满是温柔与期盼,
“海峡那边,你又在干什么呢,小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