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子猎手 巴古拜营地的夜(第2页)
车队出发,三辆旧车一前一后拉开了距离,像毫无关联的陌生人。唐纳德坐在最后那辆,这使得他有了广阔的视野,眼睛不时地看向窗外,手心微微发汗。司机忽快忽慢,前一秒猛踩油门,下一秒突然拐进小巷,逼得后面车辆猝不及防。唐纳德数着转弯次数——一次,两次,第三次。太刻意了。这不是赶路,这是驱赶幽灵。
唐纳德一会眯起眼睛,一会看向窗外,心里却紧张地计算着什么。
前车在一家茶馆门口停下,一个男人下车,佯装与伙计闲聊。唐纳德认得那张脸——是外围护卫。他没看茶,也没看伙计,眼神只扫过街角和阴影。阿布在后排沉默,肩膀却僵硬得像石头。
进了街区,空气里满是柴油味和灰尘。唐纳德瞥见几个男人在巷口搬麻袋,汗水把麻布打湿。他知道,那麻袋里藏着的不只是谷物。每一步都在提醒他:这条路比往常更拥挤。
车停下,“扎卡维”依旧不动。先是亲信推门而入,随后传来三下短促的敲击声。两分钟,才有人回响。“扎卡维”才肯下车,眼睛先抬向屋顶,再扫向对面墙头。那一瞬,唐纳德甚至觉得他是在和某个看不见的影子对视。
唐纳德靠近那人时,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熟悉的刺鼻气味——廉价卷烟混着汗味与皮革味,在闷热的空气里或者下风头,粘稠得像一层雾。那是阿西尔烟,萨达姆时期国营厂出产的老牌子。烟气焦灼而浓烈,带着粗糙的东方烟草味,燃烧时甚至泛着土腥与柴油的气息。那种味道曾在无数军营弥漫,是军靴、火药和尘土的味道。只有当过兵的人,身上才会留着这种“沙漠烟”的味道。老兵们常说——“一闻那味,就知道是伊拉克兵。”
绝不是扎卡维本人,这是伊拉克人!
屋门口,“扎卡维”故意落在护卫半步之后。那是一种冷酷的习惯:若真有埋伏,先倒下的绝不会是他。
唐纳德胸口骤然一紧。扎卡维的安保流程他烂熟于心,关键点不下十处,而这几天却硬是比往常多出了两三道暗环,外围的哨位也密布得异常。更不对劲的是,车上的司机显然是个生手,而仔细看保镖,也不是时刻紧跟着的那几个——可扎卡维一向只让久经生死考验的亲信掌舵!
此时唐纳德知道,车队头顶的高空,深入云层的阴影里,美国的间谍无人机正牢牢盯着这支车队,收发着所有信号,只等着那“快件”一刻。
这一切不合常理的细节汇聚到一点:这是试探。尤其是,当他上车时,那司机生疏的手势像针一样扎进他的心口。唐纳德暗暗发凉:车上那位也不是扎卡维!扎卡维嗅到了危险,而这股危险,此刻正缠绕在他自己身上。
按在手上的拇指渐渐松开,那枚灵敏的信号器被动触发,脉冲电波无声地刺破空气,直射向云层之上……
咖啡的热气还在升腾,CIA监听官员的手却微微颤抖。他死死盯住屏幕上跳动的红点,咬紧牙关,猛地抓起电话,直拨驻伊“绿区”的情报枢纽。几秒钟后,线路跳转,电流像急促的呼吸,一环接一环串联到15公里外的JSOC指挥中枢。
唐纳德的信号像一道闪电,在庞大的指挥链里急速奔涌:巴格达绿区的值班官员猛然起身,信息第一时间落入站长手中,又瞬间飞抵万里之外的兰利总部。随即,总部的指令滑向巴格达国际机场内的ISOC。短短数秒,层层回路全部点亮,战备进入极限待发。整个流程几乎没有一丝迟滞,时间被压缩成一道冰冷的光束。
然而另一头,却静得只能听见纸张被翻动的窸窣声。空气凝固了数秒,终于,一个冷硬得如寒冰切割的声音划破寂静:
“还不够。信号模糊,不能确认目标。可能是陷阱——不准动。”
命令沿着电路层层下传,最终落在前线指挥车里。上校马克·哈里森紧握耳机,指节咬出白茧,目光如鹰般死死锁住地图,呼吸急促而沉稳,像是在与时间赛跑。耳机里的冰冷回声没有一丝迟疑,但他心知,这一刻稍有闪失,便是万丈深渊。
他深吸一口沙尘味的空气,压下胸口翻涌的怒火,低沉而坚定地吼道:“全员待命!不许轻举妄动!”
高空中的、无人机还在低低盘旋,螺旋桨的声音藏在夜风里,却始终没吐出火舌。
扎卡维那辆标志性的越野车返回营地,慢慢开进远处的车库,车灯灭了,车门打开,下来的“扎卡维”闪身进了营地。车里空荡荡的,连点温度都没剩。车库静得可怕,风从门缝钻进来,带着泥土的味道,吹得墙角的蛛网晃了晃——像口刚掘开的坟。
阿布缓缓转过身,手搭在唐纳德肩上时,指腹在他肩骨上轻轻按了下,冲着车上的卫兵,嘴角勾着冷笑:“记好了,今晚要是美国人来了,总得有人死。”
唐纳德的心脏像被攥住了,下意识地打个立正,可脸上没半点波澜。他抬手卸下腰间的枪,动作干净得没多余步骤,金属部件碰撞时“咔嗒”一声,在寂静里格外响。他垂着眼擦枪,冰冷的金属蹭过指腹,睫毛在眼下投出浅影,仿佛根本没听出阿布话里的刀子。
屋里只剩金属摩擦的细碎声,衬得夜更静了。
另一边的营地里,扎卡维听着手下的汇报,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没说话。拉赫德站在旁边,目光像刀,要从那些话里剜出裂痕来。一分钟,两分钟,风刮过帐篷的“哗啦”声格外清楚,空气被拉得紧紧的,像要断的弦。
忽然,扎卡维从鼻子里哼了声,收回目光时眼底的冷意没散。拉赫德也跟着颔首,两人没说一句话,却像交换了个结论——这一夜,什么都没发生。美国人没出现,任何人的伪装也没被撕开。
可没人知道,黑暗里那颗怀疑的种子依然活着,正借着夜里的寒气,悄悄往深处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