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菜园课堂与归人(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六月二十三号,星期二,清晨五点。

天还灰蒙蒙的,东边刚泛鱼肚白,西边天幕上还挂着几颗残星,稀稀疏疏的,像谁随手撒了把碎钻子。公鸡打鸣声从远处传来,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把整个家属院从睡梦中叫醒。

言颜在第二声鸡鸣时就睁开了眼。

这是她在淮市军区家属院度过的第三个清晨。身体还保持着在扬市时的生物钟——父亲言清源每天五点准时起床备课,母亲林秀云五点一刻在厨房生火做早饭,她总是被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和晨读声温柔地唤醒。

现在,唤醒她的是陌生的鸡鸣,陌生的风声,陌生的、混合着泥土和晨露的空气。

她躺在床上,盯着糊着报纸的天花板看了会儿。报纸是去年的《淮市日报》,头版头条还印着“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的粗黑标题,边角已经泛黄卷曲。阳光从木格窗的缝隙里漏进来,在墙上投出细细的光柱,光柱里有细小的尘埃在飞舞,慢悠悠的,像在跳什么古老的舞蹈。

她翻身坐起,披上外衣。

屋里很静,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能听见远处营区传来的隐约号声——是起床号,悠长,沉稳,穿透晨雾,一声接一声,像在唤醒整个沉睡的世界。接着是整齐的跑步声,脚步声,口号声,隐隐约约,隔着院墙传进来,带着一种独特的、属于军营的节奏感。

她穿上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

晨风“呼”地涌进来,带着露水的湿气和草木的清香。院子里那棵老槐树在风中轻轻晃动枝叶,露珠从叶尖滚落,在晨光中闪着细碎的光。墙角那丛野草开着白色的小花,花瓣上凝着露水,颤巍巍的,像含着一包泪。

她深深吸了口气。

空气很干净,干净得能尝出甜味。这是1975年淮市郊区的早晨,没有汽车尾气,没有工业废气,只有泥土、草木、炊烟混合成的、最原始的自然气息。

她洗漱完,生火做饭。

煤球炉子昨天封了火,捅开,加两块新煤球,火苗很快就蹿上来,蓝汪汪的,舔着锅底。她舀米,淘米,加水,把铝锅坐在炉子上。又从咸菜缸里捞出两根萝卜干,切成细丝,用香油拌了。粥在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米香飘出来,混合着咸菜的酸香,是朴素踏实的早饭味道。

吃完早饭,她把碗洗了,灶台擦了,地扫了。然后拎着水桶去压水井打水。

井把冰凉,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她舀一瓢引水倒进去,握住井把,用力往下压。

“嘎吱——嘎吱——”

铁制的井把发出沉闷的摩擦声,一下,两下,三下。到第五下时,井口“咕噜”一声,清冽的井水涌出来,哗啦啦流进桶里。水很清,能照见人影,带着地底深处的凉意,溅在手背上,激得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她提了半桶水,浇院子里的菜地。

菜地是昨天翻好的,土已经松软,在晨光中泛着深褐色。她撒了王秀兰给的鸡粪,又细细耙平,分成四垄。今天要去服务社买种子,西红柿、黄瓜、豆角、小白菜,一样种一垄。对了,还要在墙角种几棵辣椒,炒菜用。

浇完水,她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金红色的光从东边漫过来,铺满整个院子。老槐树的叶子镀上了一层金边,在风里沙沙响,像在低声唱歌。远处,营区的操练声更清晰了,口号声,脚步声,还有隐约的、金属碰撞的脆响。

那是枪。

她站在院子里,听了会儿。

然后回屋,换了身衣服——藏蓝色的确良衬衫,深灰色的长裤,布鞋。头发梳成两条麻花辫,垂在胸前。镜子里的人,眉眼清秀,皮肤白皙,眼神很静,静得像秋天的湖水,看不出波澜。

她看了看钟——六点半。

该去服务社了。

服务社在营区门口,走过去要一刻钟。

言颜拎着布包出门时,家属院已经热闹起来了。压水井的“嘎吱”声此起彼伏,炊烟从各家烟囱里冒出来,笔直地升上天空,然后在晨风中散开,变成淡青色的雾。女人们在院子里晾衣服,抖开,抻平,搭在晾衣绳上。孩子们在巷子里追跑打闹,笑声清脆得像银铃。

“小言,这么早啊?”隔壁院门开了,王秀兰端着盆脏水出来,看见她,笑着打招呼。

“秀兰姐早。”言颜站住脚,“去服务社。”

“对,刘婶说了,让你今天去试试记账。”王秀兰把水泼在墙根,甩甩手,“别紧张,小王人挺好,就是性子急,你慢慢学就行。”

“嗯,谢谢秀兰姐。”

“客气啥。”王秀兰打量她一眼,“这身衣裳精神。年轻就是好,穿什么都好看。”

言颜笑笑,没接话。

“对了,你家菜地翻好了没?”王秀兰问。

“翻好了,正准备去买种子。”

“别买了,我家有,等会儿给你拿点。”王秀兰爽快地说,“西红柿、黄瓜、豆角、小白菜,都有。辣椒你要不?我家去年种的朝天椒,可辣了,结得多,吃不完。”

“要,谢谢秀兰姐。”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