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难与1975年的晨光(第1页)
2045年6月15日,下午3点27分。
言颜靠在飞机舷窗上,看着窗外棉花糖般的云海。机身微微颠簸,安全带指示灯亮起,空乘温柔的广播声在机舱内回荡:“各位旅客,我们的飞机正在经过一片不稳定气流区域,请您系好安全带,暂时不要离开座位……”
她紧了紧身上的薄毯,手不自觉摸了摸放在腿上的帆布包。
包里装着三样东西。
英语专业八级证书,深蓝色封皮烫金字,是她四年外语学院的结晶。奶奶留下的紫檀木针灸包,里面七十二根银针在绒布上排列整齐,是老人家临终前握着她的手传下的。爷爷送的狼毫笔,笔杆上刻着“言氏清正”四个小字,笔尖的毛已经用得有些秃了,是她从小练字用到现在的。
还有一张全家福照片,夹在证书内页——父母站在她身后,笑容温柔。那是她大学毕业典礼那天拍的。
“女士们先生们,本次航班预计在四十五分钟后抵达江城机场。地面温度28摄氏度,天气晴朗……”广播还在继续。
言颜闭上眼睛。她想象着父母在机场接她的样子。妈妈说要做一桌她最爱吃的菜,爸爸说要把她获得的奖状贴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四年大学,三年疫情,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家好好住上一段时间了。
这次回去,她要告诉父母一个决定:不去外交部了,不去跨国公司了。她想开一间小小的工作室,教孩子们书法,顺便用奶奶传的针灸手艺,做点中医理疗。
这个决定一定会让父母失望吧。毕竟他们一直盼着她“出人头地”。
机舱突然剧烈抖动。
言颜睁开眼睛。不是普通的颠簸——整个飞机像被一只巨手攥住,上下抛甩。氧气面罩“啪”地掉下来,在她眼前晃动。尖叫声、孩子的哭声、东西掉落的声音混作一团。
“请保持镇定!坐在座位上!系好安全带!”空乘的声音已经变了调。
言颜的手死死抓住帆布包。透过舷窗,她看见机翼在疯狂震颤,右翼引擎的位置冒出浓烟,火焰在铝制蒙皮上蔓延开来,像一朵盛开的、狰狞的橘红色花朵。
时间变得很慢。
她想起奶奶教她认穴位时说的话:“颜颜,银针能通经脉,能活气血,但救不了命数。人有命数,天有定数。”
她想起爷爷握着她的手教她写第一个毛笔字:“一撇一捺,是人。人字好写,人不好做。”
她想起父母送她上大学时,在车站拼命挥手的模样。
然后是一阵天旋地转。失重感让她胃部翻涌。眼前的光被黑暗吞噬之前,她只有一个念头——
包。要把包抓紧。
那是她在世上存在过的证明。
“颜颜……颜颜你醒醒……”
声音很遥远,像是隔着一层水。
“老言,你快来看看!孩子的手动了!”
言颜觉得头很重,像是被灌了铅。眼皮沉得抬不起来,但意识在一点点聚拢。有光在眼皮外晃动,昏黄的光。
她努力睁开眼睛。
视野从模糊逐渐清晰:糊着旧报纸的木梁,报纸已经泛黄,边角卷曲,上面的字迹依稀可辨——“抓革命,促生产”。阳光从木格窗斜射进来,在水泥地上投出菱形的光斑。空气里有股混合的味道——煤球燃烧后的硫磺味,中药的苦涩味,还有老木头和陈年灰尘的气息。
这不是飞机。
不是医院。
“颜颜!你醒了!真的醒了!”
一张女人的脸凑过来。四十多岁,齐耳短发,脸庞清瘦,眼睛红肿,眼角有细密的皱纹。她穿着藏蓝色对襟布衫,洗得有些发白,领口打着补丁,但很干净。
言颜的脑子一片空白。
“妈去给你端药,你再躺会儿,别动啊。”女人抹了把眼泪,匆匆转身出了房间。
脚步声远去。
言颜慢慢撑起身体。这是一间不到十平米的屋子,泥土地面,白灰墙面斑斑驳驳。她躺在一张硬板床上,铺着蓝白格子的粗布床单,被子是军绿色的,打着补丁。靠墙摆着一个掉漆的木柜,柜门上贴着已经褪色的年画——一个抱着鲤鱼的胖娃娃。
床边有张方凳,凳子上放着个搪瓷缸,缸身上印着红字“为人民服务”,掉了好几块瓷,露出底下黑色的铁皮。
窗台上摆着个玻璃瓶,插着几枝野花。
这一切都太陌生了。
又太……古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