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第2页)
“喂什么鸡!我教你唱歌吧!”
“可是我太笨了,我是个傻子,记不住歌词。”
“不要这样说自己姐姐,你不是傻子,我也没办法一下子记住呀,多唱几遍就记住了!”
“那妹妹,你可以帮我写在纸上吗?”
“可以呀,但是……”程凤知道姐姐不认识字,但说出来又怕伤了她的自尊心:“写完了我教你读!”
“好,谢谢你凤儿妹妹,还愿意白瞎自己的功夫给我写字儿,俺妈说了,我这种人活着就是错的,没有人喜欢我……”委屈这东西不能说出来,一旦开口,泪水会比话语更加汹涌,抽泣使郭涵没有办法再说下去。
“姐姐!我喜欢你!你不是傻子!给你写歌词对我来说不是浪费时间,是我开开心心、高高兴兴、心甘情愿给你写的,你开心我就开心!”说着,程凤给了郭涵一个大大的拥抱。
毫无预兆的一场冰雹倾泻而下,噼里啪啦的砸在院中的梨树上,那棵原本已经死去却努力在枝杈上生出叶芽的梨树。冰雹砸毁了叶芽,嘲笑着它的自不量力。冰雹过后,程凤拿着小碗在院中拾取还算干净的白色小晶体,到家里坐在沙发上,忍着嫌弃把它们一个又一个的放在嘴里。父亲说过,下雨是龙王在撒尿,虽然是尿,但沾染了龙气的尿喝多了会变幸运,那冰雹大概就是高级的“尿”吧,如果不是三婶儿在家,真想送去给郭涵姐姐送去,程凤想。
曾霞是在一个下午离开的,带着郭涵和程广元。那天程凤从程晓晓家回来,发现家里人都聚集在爷爷家,每个人的脸色都像屋外黑下来的天色一样阴沉可怖。
“他妈的!我早都说她不是什么好东西!”
“是啊老三,她能跑第一家就能跑第二家,到一家生一个孩子,这种女的最不要脸!”
“你以为她为啥给孩子带走?不带走她怎么要钱?”
“不管怎么说,那是咱家的孩子!怎么让她领走呢?人走可以,孩子留下!”
“老三你说句话啊!”
程振东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没有人能看清他的表情,而一旁的程春来则是老泪纵横,刚刚失去老伴儿没多久家里又出了这样的事儿,连续的打击让他承受不住。看着爷爷那双苍老的手,程凤心里酸酸的,她不知道三婶为什么会突然离开,她担心弟弟离开爸爸的日子不好过,更担心姐姐坠入无尽的黑暗之中。
“三婶儿,我是凤儿。我不知道你为啥突然离开,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是遇到难处了。三婶儿,为了广元,你就回来吧,你走了我也会想你的。”程凤拿着父亲的手机删删减减,最终点了发送键,想偷偷送回去却又怕三婶儿回了短信会被父亲发现,索性就等了起来。
“凤儿,你是个好孩子,大人的事儿你不明白,三婶儿回不去了。”程凤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无能为力了。
后来,程凤再听到姐姐的消息时她已经嫁人,或者可以说是被卖了,对方的年纪大的可以做她爷爷,这对于曾霞来说一举两得,少了累赘,也得了钱财。
在同年的十月一,程振兴一家回到老家看老爹,此时的程春来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呆坐在门口望着远方,没有人在意他在想什么,只有程凤看到,爷爷在偷偷抹眼泪,也只有程凤明白,爷爷是在思念奶奶。
和程振兴一家一起回来的,是程广平不能自理的身体和不符他们夫妇年龄的白发。其实早在程广平四岁时,就被检查出了脊髓性肌萎缩症,这种病会像渐冻症一样让身体慢慢失去动能,最终只剩下面部能动。十一岁的程广平就这么坐在副驾驶,与其说是坐着,不如说是躺着。座椅微微向后倾斜,整个身体被安全带紧紧束缚着,程振兴去背儿子,程广平也努力迎合着。抬胳膊、伸腿,这些对平常人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却仿佛要榨干他的精血,直到父子俩吃力的合为一体,程凤才看到,这个几年没见的弟弟身高很长,如果能够走路,那一定比她们班任何一位同学都要高大。但程凤没有再看,怕弟弟觉得自己的眼光异样,也怕自己的内心不够强大。
接连遭受打击的程春来没有更多的精力去照顾小儿子一家的情绪,只是哭,一直哭,一小时、两小时、半天、一夜,最终只吐出一句:
“为什么,为什么咱家会生出这样的孩子?”
老天爷知道,程春来有多爱这个孙子,自从知道孩子生病以来哭了多少个日日夜夜,他不是嫌弃孩子,而是不理解这些不幸为什么都发生在自己家,为什么要折磨自己的孙子,为什么自己待人宽厚善良,最后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但作为母亲的未薇却崩溃了,大声叫嚷着,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都发泄在老公爹身上:
“什么叫为什么生出这样的孩子?你们家穷的叮当响,孩子生病这些年你们拿过一点儿钱、帮过一点儿忙吗?现在嫌弃孩子了,你们不得好死!”
闻声而来的程家人连忙拉开了未薇,轮番上阵安抚,只有程振江注意到了陷入痛苦的老爹,但他不能在这种场合里安慰,怕激发弟媳进一步的不满,只能跑去大哥家里诉说着老爹的不易:
“她为啥啊!孩子生病了谁不难受?他一个快八十的老人,就算是话说的不合适,也不至于这么哈呼他啊!”程振江说着说着声音颤抖,再也说不下去了。
“爸爸,你别难受了。其实我理解爷爷难受,但也理解老婶,作为妈妈,听了这样的话,她肯定难受。”其实程凤的初衷是希望父亲能消气,不成想却成了火上浇油。
“什么意思?你的意思,她做的对?”
“她做的不对,但都不对。”
“闭嘴!都闭嘴!”同样放假回家的程广安心里也乱极了,一边是从小疼自己到大的爷爷,一边是自己上大学、工作以后常走动的老叔一家,这团乱糟糟的麻线团稳稳的堵在了他的胸膛。
这世上许多事情的走向都没有既定的剧本,许多挣扎也都苍白无力,如果生命的意义是体验,那有些人的体验实在太痛太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