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静被打破(第4页)
还有我刚才触碰它时看到的画面……那视角,那感觉……
“我来找你,”林岳的声音将我飘散的魂灵猛地拽回,“不是来听你狡辩,也不是来逼你现在就承认什么。我只是来告诉你,躲了十五年,用‘遗忘’给自己造了个壳子,该破了。”
他伸手,用两根手指,极其小心地拈起那张学生证,重新收回内袋,仿佛那是某种圣物,或是致命的毒饵。照片他也收了起来。
“我会把我知道的,我怀疑的,包括我今天来找过你,以及你的反应,都告诉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察。”他平静地宣布,像是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你有你的‘手艺’,或许能瞒过人,甚至瞒过自己。但法律不讲感觉,只讲证据。而真相……就像埋在烂泥里的旧零件,总有一天会露出来,不管它锈成了什么样,该在的位置,它总在。”
他转身,朝门口走去,步伐依旧沉稳,却带着一股沉甸甸的、终结般的力量。
走到门帘处,他停了一下,没有回头。
“自己杀过人的记忆,如果真的‘修’掉了……”他的声音混在渐渐又大起来的雨声里,变得有些模糊,却又无比清晰地钻进我的耳朵,“那就试试看,能不能在警察找来之前,把它重新‘修’回来。或者,想想怎么修你的后半生。”
厚重的挡风帘落下,隔绝了他的背影,也仿佛暂时隔绝了那股迫人的寒意。
铺子里只剩下我,和一屋子疯狂嘀嗒、却再也无法为我指示时间的钟表。
我僵在原地,手脚冰凉,冷汗浸透了衣衫。林岳的话像无数冰锥,扎进我的大脑,搅动着那片我自以为安全、实则可能布满陷阱和暗礁的记忆沼泽。
争吵……差点动手……后巷……失踪……血迹……我自己的脸……
还有“修复”记忆的能力。
一个可怕的、我从未敢深想的可能性,此刻狰狞地浮现出来:如果我真的与林鹤的失踪有关,如果那段记忆血腥到无法承受,那么,拥有这种“天赋”的我,会不会在某个时刻,出于极端的恐惧或自我保护的本能,不是通过寻常的遗忘,而是用这种特殊的能力,对自己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危险的“记忆修复”?
我“修”掉了它。
我把那段杀人的记忆,当作一个损坏的零件,从自己的人生钟表里,生生拆了下来,丢弃在了意识最黑暗的底层?
所以,这些年,我的过去才如此模糊,如此贫瘠?
所以,我才对“记忆修复”如此执着,近乎病态地沉浸在别人的往事里,是不是潜意识里,也在寻找某种方法,或者,在躲避自己内心那片巨大的、空洞的黑暗?
如果真是这样……那我这双手,不仅可能沾染过鲜血,还在之后漫长的岁月里,不断欺骗自己,扮演着一个无辜的、甚至能帮助别人的角色。
恶心感猛然上涌,我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胆汁的苦涩灼烧着喉咙。
警察会来。林岳说的对,一旦重新立案,一旦警方将目光投向我这片“空白”,很多事就由不得我了。技术手段,当年的关系人走访……我能经得起查吗?我这片刻意维护的“空白”,本身不就是最大的疑点?
还有林岳。他绝不会罢休。他那双眼睛里的恨意和决绝,足以烧穿一切伪装。
我该怎么办?
继续假装一无所知,赌警察找不到证据,赌我的“遗忘”天衣无缝?
还是……真的像他最后那句恶毒的建议一样,尝试去“修复”那段属于我自己的、杀人的记忆?
我看向自己的双手。这双能感知旧物上最细微情感颤动、能“修复”记忆的手。它们此刻在冰冷的空气中微微颤抖。我能用它,去触碰自己灵魂深处那块可能溃烂流脓的伤疤吗?我有勇气面对吗?如果我真的“看”到了,确凿无疑地看到了自己行凶的过程,那我……还能继续坐在这里,听着钟表的滴答声,假装一切如常吗?
但如果不……如果那段记忆真的存在,而我又对此一无所知,像一颗埋在体内的定时炸弹,那么警察,或者林岳,总有一天会找到引信。到那时,我连一丝心理准备都不会有。
恐惧像黑色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淹没脚踝,膝盖,胸口……快要窒息。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滂沱起来,疯狂地敲打着玻璃窗,仿佛要冲垮这间小小的、充满时间假象的避难所。
我缓缓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着玻璃柜台。柜子里,那些修好的、没修好的钟表,依旧在各自的轨道上,嘀嗒,嘀嗒,走着永恒不变、却又毫无意义的步子。
我闭上眼,黑暗中,那张染血的学生证,那张合影上林鹤年轻的笑脸,还有林岳最后冰冷的目光,交织缠绕,挥之不去。
修得好吗?
我自己的,杀过人的记忆。
我不知道。
但我恐怕,必须开始尝试了。在一切都太晚之前。无论那尝试的结果,会是救赎,还是彻底的毁灭。
滴答。
滴答。
雨声,钟表声,还有我心脏那沉重而不规则的搏动,混杂在一起,在这间骤然变得无比陌生和恐怖的铺子里,奏响了一曲绝望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