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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大爸还是要跟你说,师父刚才所说的‘传承’,并不是指他职业理想的传承,而是正直善良的传承。师父正是因为看到你身上流淌着的善,才觉得我们这一脉的精神核心,总算还能接续传承下去——”
或许是因为他改名字的异常举动,让大爸觉得他可能误解了大爷爷今天那句教导,以及那句传承的意思,就又旁敲侧击地跟他说起这些事来——
“为什么呢?”至于传承,他没什么可说的。但那句教导——
“师父今天打你,并不是责备你今天那些行为是有多不适宜,或者不体面,而是希望你懂得尊重自己,顾惜自己的名声,若要别人尊重你,你首先得尊重自己才行——”
大爸后来那些话核心的意思他也听出来了,就是尽管白天里大爷爷打他的时候大爸拼命护着他,但也和大爷爷想法是一样的——他今天不应该那么做。
对于那句教导,他听话,并不代表理解,认同和接受。
“所谓,‘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人必先有自取侮辱的行为,别人才侮辱他;家必先有自取毁坏的因素,别人才毁坏它。师父的意思,就是我们自己先得尊重自己,自己先得保护我们的家,至若其他、其他别的事情,其他别的人,我们管不了,也没法管,只就能做好自己——”
他真就从内心感到疑惑,也就问出了声,“为什么不能还击呢?”。其实他想问的是‘报复’,但对于已经了解到这两个词差距的他不能这样说,“我们就只能任着那些人污蔑欺辱么?”。
大爸再度沉默了好久,半天慢慢从嘴里吐出八个字来——众口铄金,积毁销骨。
而他突然觉得尽管他背会了整本成语字典,也还是没法真正理解这些成语。就像这八个字,他就不能理解,大爸老说他不好好念书,可他好好念了,也能理解书上的文字了,可还是理解不了这社会的规则。为什么?又或者说,凭什么呢?当书上的内容,不能解决他现实中的问题的时候,他就只能用他自己的方式去解决,去对抗——
毕竟他苏荧、苏迎光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他们不闭嘴,我就揍他们。揍到闭嘴为止——”他从来都是这么做的。他说着又得意起来,声音带着点激动地道,“您没看今天我把那人吓得,要不是小爸硬把我抱走了,我绝对让那个人以后都不敢再胡说一个字——”。
可大爸他们不这么认为,也不这么做,不止自己不做,还让他也不要做。
“你能堵住一张口,堵不住悠悠之口。你能解释一句话,解释不了所有的话。”又低声说今天的事,还不知道之后会被编排出什么新的情节,理解出多少个版本呢?又在酝酿着多少麻烦事?对于全然不信,还叫嚣着的他,大爸也甚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握住他的两只手腕抖落了几下,“你就这两只拳头,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你真能打的过来么?”。
“打一个算一个,总之不能任着他们欺负!就算我打不过,不是还有您们呢?”他终于将他埋藏已久的话顺嘴吐露了出来,“您们各个都有那么好的身手,就该将那赵元谦卓立打得半死,再拿住几个多嘴多舌的好好揍一顿,保准就都老实了——”。
“没用的——”大爸就这么轻易地否定了他,“您没试过怎么知道?”。
“试过了,没用的。”
他将这句‘试过了’,在口里咂摸了一会儿,仿佛发现了一个不敢置信的大新闻,“大爸,您、您您还打过人呢?”其实他后来也发觉了大爸也就只对他和小爸暴躁,对其他人都可温和谦恭了,温和谦恭到了,如同某些同学甚至老师说的,软弱无能的地步了。又说这种性格是大爷爷造就的,他因之还揍了不少人。但从他心里真就觉得,大爸那性格永远不可能与除了他和大爸以外的人起冲突,打人就更不可能了——
大爸却很平淡嗯了一声,却说,“这是我此生最为后悔的事,就是这一次的冲动,酿成了如今的祸患。如果真的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绝对不会用那样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他后来才知道,大爸说的是那次打了严正的事。但他也因为这话里的沉重,本来激动的情绪安放了下来,只在心里疑惑,那现在这样的方式真的就好么?却也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地听大爸说,“我曾经努力了三年,想洗刷师父身上的污名,可最终也就只得了一个,斯德哥尔摩患者的评断,还道是病入膏肓而不自知。”。
“说来可笑,我孜孜矻矻学了那么多年,到头来,治不了自己,也治不了师父——”
“要早知是这样的结局,我倒宁愿一直沉浸在我们那个小世界里,永远永远永远都不走出来,也就不会将师父也搭送进去——”
净白的月光映出大爸脸上惨淡的轻笑。
久久,大爸才叹了口气,“如今呐,我早已没了任何的理想追求,就只希望我们这一家人,都能平安健、都能平平安安的,这就足够了——”。
曾经那个闪耀的少年,十二年的拼力追寻求索,到了最后,放弃了他所有的理想和期望,只就希望他的家人能够平安健康。
可就连这点浅薄的愿望,也并都不能如愿。
此时在一片安静浓稠的夜幕中,他用尽全力抱紧了那副清瘦单薄的身躯,这是他唯一能传达安慰的方式。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忽然听到一声声低低的吟唱,鼻腔中也嗅得草木的清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