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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月见我我见江月(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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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做了一个久违的梦,回到了炎炎夏日午后,汗流浃背的小女孩儿趴在桌前,低着头攥着笔却也不知道自己在写什么,可她知道不能停,因为父亲就在她身后看着她。他拿着一杯酒,对她说:“重写,今天写不好就别睡了!人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发表出去的东西一定要对得起我的名声。”小女孩儿吧嗒吧嗒掉着眼泪,视线已经模糊了,但还是不敢停下。

她醒来,满脸泪水,枕头边躺着空酒瓶子。她仰躺着,睁眼望着天花板,眼角还在无意识地淌着泪。回忆这个梦,她思索着一个问题:当时我妈在哪里?可能在和其他姐妹们打麻将吧。但总之,父亲只要一喝酒,她和妈妈总要有一个人遭殃,那么好过一起遭殃。

有那么一次,父亲出差了一个月,她和母亲过上一段美好的时光,她不必担心他发出恐怖的吼叫。即便常常从睡眠中惊醒,但醒来又想起他并不在家,那种一颗寒风中颤抖的心迅速跌进温水里的感觉实在叫她迷恋。

但终归他是要回来的。她问妈妈到底为什么不离开这个男人呢?妈妈的回答才是真的叫人绝望:

“你爸爸不是一个好男人,他或许也一点都不爱我。但是妈妈见过不少男人,他们都不是什么好男人,可至少,我跟着你爸爸,可以不用出去工作,他会养着我,他给钱从来不含糊。”

她记得她很想反问,但她太小了,脑子里想不出什么可以反问的论点。但她妈妈大概是看出她强烈的质疑和谴责,于是她继续语重心长,“芳芳,女人能做的事情很少的,像我,从小也是衣食无忧,可是长大了,却突然要被扔到又脏又臭的乡下,做苦工,吃不饱,睡不够。等你长大就会明白,不管嫁给谁都是一样的,男人都不会永远永远对你温柔耐心,最后都是大呼小叫,因为你已经没有价值了。可是当你没有价值的时候,大部分男人就不愿意再为你付钱了,可你爸爸却仍旧愿意,那你说,是不是他已经很好了呢?”

说完,她就打电话约起了小姐妹打麻将,空留一个小小姑娘思索着本来就不可能是一个小姑娘能思索的问题。

哼,他觉得你没价值,你就要甘心情愿做一个废物了吗?三十岁的杜华年早已想明白当年思索不得解答的问题,但,这差劲的感受却似乎永远不会逝去。

她像眷恋这窒息梦境般,一动不动,不肯承认已经醒来。因为好像只要始终留在绝望悲愤里,她就可以一直感到一种自弃的享受——沉沦的愉快与轻松。此时,时间流逝感会消失,她离开可感知的焦虑,暂时又永恒,像在吸毒。

她床头有一串从清迈勐甘功遗址带回来的大菩提子手串,她偶然一天发觉只要带上它入睡,便能梦境不断,过去窒息的潜意识源源不断地滚回来。此刻,手串正圈在她细白的腕上。

猫猫从脚边慢悠悠挪上来,装傻充愣地钻进她怀里,噗通一声趴下了,脑袋正好蹭在她下巴。

我已经在床脚醒来好一阵子了,我知道麻麻也醒了,可是她怎么就是不起来呢?我装睡了一阵子,揣摩她的想法,可是她的脑电波太乱,我什么也总结不出来,但她不开心是肯定的。啊!这些脑电波太多,又纠缠,不行,我得去舔舔她,至少闻一闻,我就能更快地知道她在想什么。哎?我一靠近她,她就笑了,闻起来比刚才开心多了。

杜华年从床上爬起来,就像脱离沼泽的幽灵,打开门发现陈姨才要离开,看见她还讪笑了一下,“我看你喝了酒,就给你煮了粥,怕你胃痛,还给你做了些点心,只喝粥容易饿。我本来怕你还没睡醒,所以只留了字条。”杜华年看着陈姨有些小心地解释,生出了一种没来由的愧疚。

她洗了个热水澡才开始吃饭,肉粥香软,小菜也很可口,烧麦包子热烫味浓,胃里舒适起来,她心里瞬间变得十分清明起来:我恐怕确实失去了某种曾经任意挥霍的天才,可能再也写不出什么能打动人的作品了。

还来不及悲伤,手机弹出了一条消息,她随意看了一眼,笑了。

刘芊芊是当红流量女明星,有身材有脸蛋,有话题有个性,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演技。但她最近得了一个消息,杜华年工作室有一部新片《洗尽铅华》要选角,如果演上杜华年的片子,转型就有了希望,至少能被人夸一句:刘芊芊也是愿意打磨演技的,不是只看重流量,会主动突破舒适区。

但杜华年的剧组里话语权最低的就是演员,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很有可能一轮试镜都过不了,于是她不知道又从哪里搞来了杜华年的电话,疯狂给她发消息,已经两天了。

杜华年摸着猫猫,觉得讽刺。《洗尽铅华》的故事在她看来才真的挺俗套,一年多前随手一写就丢在了角落。这半年李雯觉得工作室产能下降太多,又去把这个旧本子翻了出来,“影视寒冬了这么几年,好不容易有些回暖,人人都在加紧产出,咱怎么能落后呢?”

杜华年想:那其实是我的产能下降了吧。一回头才惊觉,从《洗尽铅华》之后,她居然就没再写过一个完整的故事。而写《洗尽铅华》时,她还十分不在意,觉得只是个废稿,写着玩玩,往后灵感一来,自然多得是好故事。

可是,她却没再写过一个故事。她摸着猫猫自问:“这一年我都在做什么呢?”

她当然不会被刘芊芊的执着感动,但消息里有一句话:华年姐,我不是要女主资源,我是觉得女三的性格核心是野心和不服输,我觉得我挺合适的,尤其是有野心这一点,我也有。请求华年姐给个机会试试我!

她怎么知道女三什么性格?

刘芊芊正在上海拍戏,杜华年收拾了一些简单行李,将猫猫塞进车里,连夜开车上高速。到陆家嘴时已过午夜,繁华商业区的灯光也没那么闪耀了。她直开到芊芊租住的公寓楼,停好车,抱着猫猫站在26楼的公寓门外,按响了门铃。

芊芊家门一打开,震耳欲聋的音浪逼得她迅速将脸转向一边,眉头皱得几乎相连。宿醉加上连夜开车,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真受不了重低音快节奏的最后一击。她紧闭双眼,苹果肌抽搐,尽量扭动脖子,企图远离这间屋子,但此行的目的令她展现出成熟女性为了维持体面的控制力,她并没有更大的动作,强行吞咽几次,压抑了肩膀后缩的欲望,保持端庄修长横平竖直地站在门口,一只手还捋了捋猫猫的毛。因为她与此间场景太格格不入,灯光闪烁间,半个屋子的人都朝她望过来。

她甚至连打量这些人的力气都吝啬,淡漠的盯着某个稍微白净的衣裳游离。一个女人拿着半杯香槟急匆匆地拨开人群朝门口撞过来。尖脸,白嫩,眼睛明亮,浓妆令人看不清轮廓与细节,鲜红吊带长裙,锁骨下甚至隐约可见肋骨纹路。

太瘦了!杜华年控制着眯起眼睛,极细微地摇了摇头,幸好戴了一双巨大的水晶耳环,轻微的凉意让她更能控制自己的摆动幅度。

芊芊一口一个“姐”,恨不得扑到她身上,把手上香槟往门边男生怀里一砸,微弯着腰双手来拉她。杜华年顺势给她挽进了门,芊芊殷勤地给她脱下军绿色毛呢大衣,全看不见一旁殷勤伸手来接的男生,亲自抱着大衣,搂着杜华年往楼上走,一路咒骂这群小年轻玩得太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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