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第1页)
“也不算什么事,我没有六岁以前的记忆。”迎着林涧雨惊讶的目光,纪疏影继续说着。
“我无名无姓,无父无母,一睁开眼便是在大街上,但我只是没有记忆,还是会有基础的行动常识,我会说话,知道饿了要吃,渴了要喝,可我什么都没有。”
“我只能去抢、去偷,然后被人打,被人赶走。”纪疏影看着空处愣神,回忆着那些尘封的记忆,却神色平静,眉目平淡。
“最后,我跟着那些人一起乞讨。每日低着头看着路过的一双双鞋,内心期盼着有人能稍作停留,施舍一点铜钱或是一块馒头。偶尔有富有人家路过,还好,不然就只能饿肚子。”
“饥一顿饱一顿,有时获得食物还会省着点吃,有时一口气便给全部吃完了,然后躺在地上,想着,还不知道能不能有下一顿,先填饱这一顿再说。”纪疏影手抚上小腹,仿佛回到了当年。
树林寂静无声,偶有微风拂过枝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林涧雨一个翻身爬上树,跨坐在一根粗壮的枝干上,单腿踩在树枝上,另一只长腿垂下。睫毛虽不密,却胜在眼形流畅,眼瞳漆黑如墨,眼睛一眨不眨的仔细聆听着。
“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过自傲的富商,他们有的看不起我们,有的会为了显富而多加施舍;见过行侠仗义的侠客,他们往往有一套自诩正义的准则;见过高歌家国大义的读书人,却连施舍我个铜板都要找借口推脱;不过大多是匆匆忙着生活的平凡人,他们有些人虽然平凡,却也会努力过好每一天。”说到这里,纪疏影不知想起了谁,话语停歇,沉默了良久。
“后来呢?你就遇到了纪白吗?”林涧雨问到,月光为他笼上一层朦胧的阴影。
“对,仗义的侠客收养了可怜的孤儿,然后传授给她绝世武功,对不对,话本里都是这样讲的。”纪疏影忽得笑了,倾身上前。
“事实上,只是两个可怜虫相依为命罢了。”纪疏影语气又沉下来,低头看着握剑的右手,修长的手骨节均匀,上面遍布深浅不一的茧。小臂肌肉线条优美,因常年练剑而略微粗壮。如水的月光从那指尖流过,引着思绪穿过时光,走向深处。
“你可知安康客栈因何得名?”本一直是纪疏影在说,她好像只是借着今夜的名号把曾经所有积藏的情绪倾泻而出,一吐为快,林涧雨只是时不时插上一嘴。
此刻她突然发问,林涧雨愣愣的答道:“不知。”
“安康客栈的前身是个医馆,叫做安康堂。”
“曾有个善良的医女抱着不切实际的仁爱开了这家医馆,她行医治病,播下善种,受人称赞。”
“她本该一直这样下去的,可她却救了个江湖人,在不知其人身份的情况下施以援手,那个人就是纪白。”
“那个医女叫叶桂,桂花的桂,因为出生时院内的桂树开花,所以得名叶桂,且‘桂’同‘贵’,可见她父母对她的珍重。”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随手救的人是个江湖杀手,受人追杀一路逃亡至此。叶桂与纪白在一段时间的相处中情投意合,纪白也想就这样隐姓埋名过一生。”
“但是追杀的人还是来了,纪白正巧不在,他们便杀了叶桂,蹲在叶桂尸体旁守株待兔。”
“后面的事你也能猜到了,纪白把他们全杀了。”
林涧雨若有所思,原来民间真有如同话本的爱情,“那就是在这时纪白遇见的你吗?”
“是,”纪疏影淡淡说道,声音中听不出情绪,“刚杀完人的纪白一身狼狈,满身都是斑斑的血迹,他目光呆滞、漫无目的的在街上走着,然后碰到了我,我们都是这样的孤身一人,都是这样的狼狈。”
“他想起叶桂说过想要个女儿,他便收养了我,他告诉我,这个名字是叶桂取的,疏影便是梅花,是傲立雪中的坚韧者。”
“八岁那年,纪白成了我的养父,他让我跪在叶桂的墓前,认下了叶桂这个养母。我们二人相依为命,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在风雨中的屋檐下相伴躲雨。”
“所以,我一定会查明那件事的真相,我绝对不会放弃,那是我在世唯一的亲人,没有见到尸体,我绝不相信他就会这么死掉。”纪疏影情绪有些激动,眼神却很稳重,是一种早已做过无数次相同决定的坚毅的眼神,这一刻,她的眼中好似有星光闪烁。
“而你,若是被我发现你在这件事上对我有欺骗,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面对少女的狠话,林涧雨面色不改的接下了,“答应过你的事,我一定不会说谎。”
“好,那我拭目以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每一段过往都是记忆河边的鹅卵石,很多人选择将其中不好的部分埋藏深处,只展露光鲜的部分,摆出一排排漂亮的石头。
而纪疏影不同,她带着一种看开的平静,毫不在意的展露出伤疤,并告诉别人那不疼。她顽强如劲草,却又像宽阔的海洋,随着潮起潮落逐渐冲淡曾经伤痛留下的痕迹,又可以大方的展示出来。
林涧雨从未遇到过这样的人。
二人本处于放松状态,夜间本很寂静,却忽听远方一阵剧烈的奔跑声和叫喊声,虽然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二人瞬间便绷紧了身子,不过瞬息便从刚才的放松状态中脱离。
纪疏影仔细听了一息,倏然抬眼扫向远方某处,眉毛皱起,“似是有人在被野兽追赶。”
林涧雨看向少女的侧脸,问了句:“要救吗?”虽是疑问句,右手却下意识握紧了剑鞘。
纪疏影无奈的摇了摇头,回视了他一眼,声音清冷平淡,“已经听到了,便不能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