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药房临工(第1页)
舒明中学毕业后,她的妈妈伍主任,因为长期连轴转做手术,心脏落下了二尖瓣闭合不全的毛病,稍微累一点就会胸闷气短。医院为了让老专家能更好地发挥专长,也考虑到舒明能照顾妈妈,便安排她在医院药房做临时工。
药房主任叫莫红卫,四十岁出头,长相颇为奇特,脸短眼突,嘴阔鼻扁。她原本是个赤脚医生,因为对中草药颇为熟悉,同时为了解决夫妻两地分居的问题,调到G市,与她的丈夫许医生在同一家医院上班。早在好几年前,许医生在伍主任的推荐下,从县城医院调入G市医院眼科,如今已经是科室副主任了。然而,许医生从县城来到大城市后,心里一直有些自卑,为人也比较小气,在科室里人缘极差。他总怀疑自己不受欢迎是伍主任在背后搞鬼,再加上一直觊觎伍主任的主任职位,便时常在背后说伍主任的坏话,这让大家对这个“白眼狼”愈发反感。莫红卫同样也是伍主任推荐来药房的,夫妻俩表面上对伍主任恭恭敬敬,一口一个“伍大姐”,背地里却是阳奉阴违。如今,舒明来到药房工作,莫红卫表面上对她热情有加,暗地里却一直找机会下绊,把最麻烦的药品盘点工作交给她,或者在她配药时故意在旁边挑刺。
时间悄然来到1977年的冬天,广播里突然传来中央决定恢复高考的消息,整个医院都沸腾了。在单位工作的员工若想报考,需要先向单位申请,填写报名表,得到领导批准后才有资格参加考试。舒明得知这个消息后,心里像揣了只小兔子,怦怦直跳,她早就想圆自己的大学梦了。第二天一上班,她就急匆匆跑去问莫主任:“莫主任,听说咱们单位有高考报名表,我想报考,您看我怎么领取呢?”莫主任正坐在办公桌前数药瓶,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地说:“哦,报名表啊,昨天就发完了,你怎么不早说呢?”舒明心里一惊,像被泼了一盆冷水,但她并没有放弃,晚上回家后,照着邻居家孩子的报名表样式,用尺子比着,认认真真地划了一张,第二天一早就交了上去。莫主任拿着她画的表格,脸上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眨巴着肿胀的眼帘说:“这不合规范啊,不过你也别着急,我帮你想办法吧。”可这一等,就等到了考试前两个星期,莫主任才不紧不慢地把盖了章的报名表给舒明,还一脸为难地说:“你看,咱们药房现在人手不够,实在抽不出人来替班,你就克服一下,别请假备考了,上班间隙挤挤时间复习吧。”舒明心里委屈极了,鼻子一酸,却只能点点头。由于准备时间太过仓促,那一年的高考,她以三分之差落榜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第二年春天。一天上午,窗外阳光明媚,舒明正低头整理药品。一个身材修长、斯文白净的男士来到取药窗口,手里拿着处方单。他站在那里,盯着舒明看了好一会儿,嘴唇动了动,像是有话要说,最终还是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了。舒明觉得有些奇怪,又低下头继续整理药盒。过了大约10分钟,只见那人又匆匆忙忙回到药房的窗口,脸上带着一抹羞涩的笑容,轻声问道:“你是陈舒明吧?你还是小时候那个样子,就是长大了好几圈。”舒明一脸疑惑地看着他,反问道:“你是?”男士笑着回答:“我是刘宁,我们曾在同一个幼儿园全托,你还记得我吗?”原来,刚才刘宁看到舒明时,她那运动员似的短发、高挺的鼻梁、炯炯有神的眼睛和坚毅的神情,让他感觉似曾相识。可又怕自己认错人,贸然相认会显得唐突,便去问路过的护士,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才鼓起勇气再次回来。舒明一听,顿时眼睛一亮,兴奋地大叫起来:“哎呀!你是那个爱哭的宁宁?你都长这么大了,我差点都认不出来了!”这话一出口,刘宁的脸瞬间红到了耳根。
舒明与刘宁是幼儿园的同班同学,刘宁的父母与舒明的妈妈是同事。刘宁小时候体弱多病,瘦得像根豆芽菜,性格也比较内向,班上有个叫小胖的同学,仗着自己肥大壮实,总是抢他的玩具。舒明那时候像个假小子,留着短短的头发,看到小胖欺负刘宁,就会冲上去把小胖推开,叉着腰说:“不许欺负人!”像个贴心的小姐姐一样保护刘宁。看到刘宁哭,舒明还会把自己的糖块、连环画送给他哄他开心。特殊时期开始后,刘宁的父母因为出身“资本家”,全家被下放到农村,刘宁也因此与舒明不辞而别,再也没有联系。如今,多年未见的两人再次重逢,舒明心里自然高兴。她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快到午休时间了,便热情地邀刘宁一起去医院附近的小饭馆吃饭。席间,两人海阔天空聊了起来,舒明这才知道,刘家去年就调回了G市,刘宁的父母在市第二人民医院做医生。
“你现在好吗?在哪里工作呢?”舒明夹了一块肉给他,关切地问。刘宁眼前突然浮现儿时,舒明给他递小白兔糖的豪爽,开心地噗呲一笑。舒明不解的问,我的问题很好笑吗?刘宁说想起小白兔糖,两人相视会心地大笑,多年不见的拘束,荡然无存。刘宁喝了一口汤,轻轻地说:“我现在没工作,在家复习呢,准备考南方理工大学的机械系。”舒明听后,眼睛里满是羡慕,说道:“真好,我也准备考医学院,将来当个真正的药剂师。”刘宁微微一愣,接着道:“你现在不就是药剂师吗?在药房工作挺好的呀。”舒明苦笑着摇摇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解释道:“我在药房只是个临时工,没上过大学,知识结构不够全面、系统,既没有学历,也没有职称,就是个打杂的,和真正的药剂师还差得远呢。”刘宁听后,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一脸认真地拍着舒明的肩膀说:“那我们一起复习吧,互相监督,考上大学可是改变命运的第一步。”舒明听了,眼睛一亮,眼前闪烁着希望的光,兴奋地握住刘宁的手说:“好呀!两个人一起努力,1加1肯定大于2,比一个人瞎琢磨强多了!”
第二年夏天,蝉鸣声此起彼伏,舒明拿起“G市医学院药学系”的录取通知书跑向刘宁报喜,刘宁故作沮丧地低头,不敢看舒明。舒明正想安慰刘宁,他突然高举“南方理工大学机械系”的入学通知给她看,舒明激动得跳了起来,两人相拥喊道:我们胜利了。尽管大学里的学习任务十分紧张,但每到周末,他们还是相约周日下午一定聚一聚。刘宁身体底子弱,舒明就拉着他去运动,不是打球,就是爬山。有一次,两人手拉手去爬南岭山的百步梯,又陡又长的石阶,让刘宁爬到一半的时候,已经累得两腿发抖,气喘吁吁,实在走不动了,顺势一屁股坐在石阶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说:“不行了不行了,我得歇会儿,这台阶也太多了。”舒明见状,走过去伸出手,拉着刘宁说:“起来!男子汉大丈夫,这点困难算什么,快来追我,要是追不上,我可就不理你啦。”刘宁咬了咬牙,在舒明的鼓励下,重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终于和舒明一起爬到了山顶。
刘宁的英语很好,在图书馆三楼的外文期刊阅览室里,刘宁戴着细框眼镜,手指轻轻抚过泛黄的书页,逐行逐句地筛选着有价值的内容,复印下来,遇到关键知识点,用红笔在复印件上仔细标注,还会贴心地附上中文注释。“你看这段关于药物代谢动力学的内容,对你的专业应该很有帮助。”他把整理好的资料递给舒明,眼神里满是真诚。舒明接过资料,看着上面工整的字迹,心里暖暖的。
有一次,舒明为了完成课程论文,想深入了解人体解剖生理学知识,但一想到解剖室里的场景,心里就发怵,实在不敢一个人进去。刘宁得知后,拍着胸脯,一脸豪情地说:“别怕,有我呢,我陪你去!”可没想到,刚推开解剖室那扇沉重的铁门,一股福尔马林的刺鼻气味扑面而来。当看到操作台上盖着白布的尸体时,刘宁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转身冲出了解剖室。舒明赶紧跟了出去,只见他在教学楼下面的花坛边,扶着树干狂吐不止,额头上冷汗涔涔,半天都没缓过神来。舒明递给他一张纸巾,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既心疼又忍不住想笑,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安慰道:“没事吧?早知道你害怕,就不勉强你了。”
不过从那以后,她更加关注刘宁的身体,不仅给他精心配营养餐,还督促他加强锻炼。四年大学转瞬即逝,毕业时,刘宁整个人变得健硕了许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瘦弱的小男生了。双方父母看着他们形影不离、情投意合的样子,十分欣慰,逢年过节聚在一起时,总会有意无意地催促他们赶紧喜结连理。舒明与刘宁能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呢?(31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