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沉默的胎盘(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窗台上的绿萝新抽的嫩芽,在晨光里绿得晃眼。林静秋咽下最后一口冷掉的咖啡,陶瓷杯底与桌面磕碰,发出轻微的脆响。昨晚那台抢救到凌晨的子宫破裂手术,让五十岁的腰椎发出明确抗议,此刻正隐隐酸胀。但八点整的晨会,她必须准时。

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二十年了,早已成为她嗅觉背景的一部分,如同呼吸。声音像水流一样经过她,大部分信息被自动过滤,只留下需要她介入的关键节点。

“……新入院,47床,刘珍,外院转诊,孕29周,B超提示完全性前置胎盘,无痛性□□流血一次,量少自止。既往剖宫产史两次。”

“完全性前置胎盘,两次剖宫产史。”林静秋的笔尖在“47床,刘珍”旁边停顿了一下,画了一个小小的三角标记。凶险性前置胎盘的高危因素齐备了。

晨会结束,她走向病房。47床在靠窗的位置。刘珍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显苍老,皮肤粗糙,双手关节粗大。她半靠在床头,腹部高高隆起,眼神有些呆滞地望着窗外,听到脚步声,才迟缓地转过来。

“刘珍是吧?我是林静秋主任。”林静秋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翻开转诊病历。资料很简单:务农,丈夫在外打工,家里还有两个女儿。

“感觉怎么样?还有出血或者肚子疼吗?”

刘珍摇摇头,声音很轻:“没了。就那一次,一点点。”

林静秋向她解释了前置胎盘的风险,尤其是她这种情况的严重性,提到可能需要提前剖宫产,甚至切除子宫。

听到“切除子宫”,刘珍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手指抓紧了洗得发白的被单。但她没有哭,也没有追问,只是低下头,沉默了很久。

然后,她用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语调问:“那……孩子能活吗?”

林静秋的心被轻轻刺了一下。在可能危及自身生命的巨大风险前,她第一个关心的,依然是孩子。

“孕周还小,29周。如果我们能尽量保到32周以后,孩子的存活率会高很多。但前提是,你的情况要稳定。”林静秋尽量客观,“所以,从现在开始,你需要绝对卧床。”

刘珍再次沉默,然后点了点头,像是接受了某种既定的命运安排。“好。我听医生的。”

MRI结果证实了最坏的猜测:胎盘植入深度可疑,局部不排除穿透可能。多学科会诊迅速展开,一张应对最坏情况的手术预案和应急网络迅速编织起来。

所有技术准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然而,林静秋心中那根弦却并未松弛。刘珍的沉默让她不安。那不是镇定,更像是一种认命的沉寂。

一天傍晚,林静秋查房时,发现刘珍在偷偷抹眼泪。看到林静秋,她慌忙擦干,转过头。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刘珍摇头,不肯说。

林静秋让护士先出去,在床边坐下。“担心手术?还是担心孩子?或者……家里?”

也许是病房里难得的安静,刘珍紧绷的嘴角松动了一下,眼泪又涌了出来。“林主任……我……我要是没了,两个丫头怎么办……她们还那么小……”

这才是她沉默之下,最深的恐惧。

“我们会尽全力。”林静秋没有说空洞的安慰话,“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精神,配合治疗,为你自己,也为孩子争取最大的机会。你的两个女儿,还需要妈妈。”

刘珍捂住脸,压抑地抽泣起来。哭过之后,她似乎轻松了一些。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主动问护士,能不能用医院的电话打给邻居,听听女儿的声音。

自那以后,刘珍的沉默里,多了一点东西。她开始努力多吃一点东西,会在做胎心监护时专注地盯着屏幕上跳动的曲线。她甚至向护士要了点旧毛线,开始笨拙地织一双小袜子,针脚歪歪扭扭,但织得很慢,很认真。

孕周在绝对卧床和严密监控下,艰难地爬到了31周+5天。手术日期定在32周整。

手术前一晚,林静秋最后一次巡视病房。刘珍还没睡,就着床头灯,还在织那只小袜子,已经快收口了。看到林静秋,她停下动作,把小袜子递过来,声音很轻:“林主任……这个,万一……万一我用不上,能不能……给孩子?”

林静秋接过那双小小的、针脚粗糙的粉色袜子,掌心感到一阵轻微的刺痛。那不是毛线的触感,而是一个母亲,将全部无法言说的爱与恐惧,织进其中的重量。

“好。”林静秋将袜子小心地放进白大褂口袋,“我会转交。但你也要努力,自己亲手给他穿上。”

刘珍看着她,用力点了点头,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微弱地亮了一下。

走出病房,深夜的走廊寂静无声。林静秋摸了摸口袋里的毛线袜子,又摸了摸衣领上的陶瓷叶子。

明天,又将是一场硬仗。而她能做的,就是握紧手术刀,调动所有的经验和团队的智慧,去争取那微光闪烁的一线生机。

长夜未尽。但黎明,终会到来。

她深吸一口气,朝着医生值班室走去。那里,还有术前的最后方案需要最终确认。走廊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投在冰冷的地面上,像一条沉默而坚定的路标。

---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