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与来者(第2页)
林静秋沉吟了一下,给出了她常说的、也是最为诚实的答案:“医学上没有百分之百的成功率。但我们会用百分之百的努力,去争取最好的结果。对你来说,最重要的是信任你的医生,配合治疗,然后,保持希望。”
李薇听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门关上,诊室重新安静下来。林静秋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被雨水洗刷得格外干净的玻璃。李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但那双带着孤注一掷光芒的眼睛,却留在了她的记忆里。
又一个生命,悬在一根细线上。又一个家庭,即将投入一场以子宫为战场的漫长守护。而那个缺席的丈夫,在这个故事里,最终会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她甩开思绪,按下叫号器。生活不会停歇,故事总在继续。
下午,她收到沈婕的消息。陈永贵一案一审开庭,检方证据确凿,其当庭对主要犯罪事实仍持部分狡辩态度,但综合证人证言(包括孙秀华的远程视频证词)和物证,法庭未予采信。案件将择期宣判,但结果已可预见。陈朗的案子则因辩护方提交了新的所谓“心理评估”材料,声称其长期受父亲精神控制,庭审推迟。
苏晚在信息里只简单回复:“知道了。我们很好,安儿会笑了。”
平静的语调下,是风暴过后的余悸与刻意维持的日常。她们正在学习与过往的阴影共存,同时将全部的光亮投向新生的孩子。
傍晚下班时,雨停了,西边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泻下金色的夕阳。林静秋没有立刻回家,她绕到医院后面的小花园。雨水浸润后的草木气息格外清新,月季花坛里,今年的第一茬花苞已经鼓胀,随时可能绽放。
她在长椅上坐下,难得地放空自己。不远处,一个年轻的父亲正笨拙地学着给婴儿车里的孩子换尿布,手忙脚乱,却满脸温柔的笑意。更远些,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妇人,坐在轮椅上,由护工推着,静静地看着池塘里新生的荷叶。
生老病死,爱恨纠葛,希望与绝望,守护与掠夺……这一切,每天都在这座白色的建筑里循环上演。她曾是,也仍是其中冷静的观察者与专业的介入者。
手机震动,是丈夫老赵发来的照片,女儿在餐桌上对着一个做得奇形怪状的蛋糕哈哈大笑,旁边是丈夫得意的笑脸。家常的温暖瞬间涌来,冲淡了职业带来的沉重感。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目光扫过花园入口,忽然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正踌躇地站在那里,似乎在犹豫要不要进来。
是李薇。她已经换下了白天的长裙,穿着宽松的家居服,没有打伞,头发被微风吹得有些凌乱。她手里拿着手机,低头看着屏幕,眉头紧锁,手指悬在拨号键上方,久久没有按下。
林静秋停下了脚步。她没有上前,只是隔着一段距离,安静地看着。
李薇最终没有拨出那个电话,她收起手机,抬起头,望向住院部大楼产科病房的窗口,眼神空洞而迷茫,白天那份孤注一掷的坚定,在无人注视的黄昏里,碎裂成一片片不安。
但她并没有停留很久,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挺直了背脊,转身,朝着医院大门的方向走去。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走向既定战场的、不容后退的决绝。
林静秋看着她的背影融入街边渐次亮起的灯火中。
她知道,明天,李薇会准时来办理住院,会签下手术同意书,会躺上那张无数女人躺过的手术台,为了一个尚未谋面的生命,押上自己身体和精神的全部耐力。
而她,林静秋,会再次穿上手术衣,拿起那根特制的缝合线,在无影灯下,为一个陌生的子宫,执行一场精密而充满象征意义的手术——扎紧一道门,守护一个梦。
雨水洗过的夜空,呈现出一种澄澈的墨蓝色,几颗早亮的星子稀疏地挂着。风带来远方的气息,混杂着城市的声音和植物生长的微响。
她转身,朝着与李薇相反的方向,走向停车场。车流如织,汇成光的河流。家在不远处等着她,有温暖的灯光和家人的笑语。
而医院,永远灯火通明。那里有刚刚脱离危险的早产儿,有待产的孕妇,有术后恢复的母亲,有像李薇这样即将踏上未知征程的女人,也有像苏晚苏晨那样,正在学习带着伤痕与希望继续前行的人。
白色巨塔之下,生命的故事,从未停止书写。作为医生,她既是读者,也是参与者,更是某些关键时刻,唯一的执笔人。
引擎启动,车辆缓缓驶入流光溢彩的夜色。后视镜里,医院的大楼逐渐缩小,最终融进都市璀璨的轮廓之中,像一个静默的、收纳了无数悲欢的秘密港湾。
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诊室的门会准时打开,无影灯会再次亮起。
而生活,带着它所有的复杂性、残酷性与坚韧性,依旧滚滚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