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下的潘多拉(第2页)
没有犹豫,她发动汽车,再次驶向城外。这一次,目的明确,心情却更加沉重急迫。
路上,她给科室打了个电话,告知有紧急私事要处理,下午可能无法返回,工作已安排好。然后,她尝试拨打了刚刚拍下的、陈永贵的那个号码。
电话响了很久,无人接听。她挂断,没有重拨。这个号码,或许只在孙秀华需要时才会被接起。
一个多小时后,她再次抵达清水村。村子依旧安静。她没有去村口小卖部,而是直接将车停在离秦家老屋废墟不远的僻静处,步行前往。
深秋的下午,阳光已经开始西斜,将荒坡上的枯草染上一层暖金色,但风依旧带着凉意。她很快找到了那棵老槐树。它比周围其他树都要粗壮高大,尽管枝叶凋零,但遒劲的枝干依然指向天空,像一个沉默的守护者。树下杂草丛生,泥土板结。
埋着的。具体位置不明。
林静秋绕着老槐树走了一圈,仔细观察。树根盘虬突出地面,有些地方被动物刨过或自然塌陷。范围不小。她没有工具,只能用手和随手捡来的枯枝,在可能藏匿物品的树根缝隙、凹坑处小心拨弄、试探。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夕阳的余晖渐渐染红天边。林静秋的额头渗出细汗,手指沾满泥土,却一无所获。范围太大了,这样盲目寻找如同大海捞针。孙秀华只提供了一个模糊的方向,秦桂枝临终前也没能说清具体位置。
她停下来,靠着粗糙的树干喘息,目光扫过这片荒凉的废墟和那棵沉默的老树。秦桂枝在这里长大,在这里藏下秘密,然后在这里死去(虽然不是物理意义上的此地)。她的生命轨迹与这棵树紧密相连。如果她是秦桂枝,在仓促又决绝的情况下,会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哪里?
一个母亲,想要留给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自己身世真相的女儿们的东西……她会选择什么地方?既隐蔽,又……或许带着某种只有母亲和孩子才懂的标记或记忆?
林静秋的目光落在老槐树靠近秦家老屋地基(那几堵残墙)的那一侧。那里有一个天然的、被树根和一块半埋的石头形成的狭小空隙。她之前检查过那里,表面只有落叶和浮土。
她心中一动,走过去,蹲下身,不顾肮脏,用手将浮土和落叶一点点扒开。泥土有些湿润。往下挖了大约十几厘米,指尖突然触到一个坚硬、冰凉的东西,不是石头,质地更……光滑?
她加快动作,小心地将周围的土清理开。那东西逐渐显露出来——是一个锈迹斑斑的旧铁皮盒子,大小如一本厚字典,被泥土包裹,边角有些凹陷。
找到了!
林静秋的心跳骤然加速。她将盒子整个取出,沉甸甸的。盒子没有锁,只是扣得很紧,被铁锈黏住了。她费力地掰开锈蚀的搭扣,打开了盒子。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用油布仔细包裹着的几样东西:
1。一叠泛黄的信纸,用红头绳捆着。最上面一张,抬头是“桂枝吾爱”,字迹清秀有力,落款只有一个“文”字,日期是三十年前。是情书,来自那个“好人”技术员。
2。一个小小的银质长命锁,做工朴素,背面刻着一个“安”字。
3。几张黑白老照片,是秦桂枝少女时期和家人的合影,还有一张她与一个年轻男人的单人合照,男人戴着眼镜,书卷气很浓,与陈永贵截然不同。
4。一个褪色的红布包,里面是一对成色普通的玉镯,大概是秦桂枝外婆的嫁妆之类。
5。最下面,压着一个薄薄的、硬壳的笔记本。
林静秋首先拿起那个笔记本。翻开,是秦桂枝的笔迹,有些稚嫩,记录的大多是少女心事,对“文”的思念,对婚姻(与陈永贵)的恐惧和无奈,以及怀孕后的身心变化。翻到后面,记录变得断断续续,笔迹也凌乱起来:
“……永贵最近总不着家,听说跟镇上的王寡妇……恶心。肚子里的孩子踢我,是两个吧?希望她们像‘文’哥,别像他……”
“……今天又吵了,他说孩子不是他的种……我气得肚子疼。万一……万一真不是呢?不,晚晚一定是他的,晨晨……晨晨是‘文’哥的,那晚那次……只有那一次……我后悔,也不后悔……”
“……他好像知道了什么,看我的眼神不对。我得把东西藏好,不能让他找到。留给孩子们,万一……她们以后能明白……”
最后一页,字迹歪斜颤抖,似乎是极度虚弱或匆忙中写下的:
“老槐树下,东三步,根抱石。晚晚,晨晨,妈妈对不起你们……要好好的。如果……如果姓陈的害你们,找‘文’伯伯……他叫……李文渊……在省城……科学院……”后面的字迹模糊不清,被晕开的墨迹(或许是泪?或许是血?)污染了。
林静秋的呼吸凝滞了。铁证如山!秦桂枝的日记证实了一切:苏晚是陈永贵的女儿,苏晨的生父是那个叫“李文渊”的技术员!陈永贵的怀疑和冷血并非空穴来风,而秦桂枝至死都在试图保护这个秘密,保护两个女儿,尤其是并非陈永贵骨血的苏晨!
她迅速将信纸和照片也粗略翻看。信是李文渊写给秦桂枝的,充满真情与无奈,提到家庭阻力和自己即将被调回省城,承诺会想办法,但显然后来音讯断绝。照片上的李文渊,与苏晨的眉眼,竟有几分隐约的相似。
盒子里还有一样东西,单独用一块小手帕包着,放在最角落。林静秋打开手帕,里面是一枚小巧的、青铜材质的印章,刻着复杂的、非汉字的纹样,像是某种徽记或图腾,底部有篆刻的“滇南遗珍”四个小字。印章旁边还有一张折得很小的、更陈旧的纸片,上面用毛笔写着几行晦涩难懂的文字,像是某种凭证或契约片段,提到了“矿脉”、“份额”、“凭印取”等字样,落款处有一个模糊的红色印记,与那青铜印章的纹样部分吻合。
林静秋的心猛地一沉。这枚印章和这张残片,恐怕才是秦桂枝外婆留下的、真正“有价值”的东西,也是陈永贵父子可能一直在寻找、甚至因此算计秦桂枝和两个女儿的关键!这涉及矿产?份额?一笔被尘封的遗产或权益?
她将所有物品迅速但小心地按原样收回铁盒,只留下了秦桂枝的日记本和那枚印章、残片,用随身带的纸巾包好,放进大衣内袋。铁盒重新埋回原处,覆上土和落叶,尽量恢复原样。
做完这一切,天边只剩下一线暗红。暮色四合,荒坡上风声呜咽,如同亡魂的低泣。
林静秋抱着沉重如铁的内袋,快步走回停车处。她的手在微微发抖,不仅仅是因为寒冷和紧张,更因为手中物品揭示出的真相之沉重与黑暗,远超她的想象。
这不是简单的家庭伦理悲剧。这是由猜忌、背叛、贪婪、甚至可能涉及巨额遗产争夺而引发的,跨越两代人的阴谋与迫害。秦桂枝的死,苏晚和苏晨的悲剧,孙秀华的被控制,都只是这巨大冰山露出的一角。
陈永贵父子想要的,恐怕不仅仅是操控两个女人的人生,更是她们身上可能继承的、与那枚青铜印章相关的利益!
她必须立刻回去。苏晚和苏晨,尤其是身世截然不同、却可能因此成为更大目标的苏晨,处境可能比她想象的更危险。还有孙秀华……
她发动汽车,车灯刺破浓重的暮色。后视镜里,那棵老槐树和秦家废墟渐渐隐入黑暗,像一个被重新合上的、装满痛苦与秘密的潘多拉魔盒。而如今,盒子里的东西,有一部分已在她手中。
回城的路,似乎比来时更加漫长而黑暗。林静秋知道,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她不仅手握真相,也握住了可能引爆一切的导火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