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醒的重量(第2页)
“惹她烦?”林静秋捕捉到这个用词,“你们感情不好?”
苏晨沉默了很久,久到林静秋以为她不会回答了。护工发出轻微的鼾声。病房里只有仪器低微的运行声。
“不是不好……”苏晨终于开口,眼睛望着天花板,像是陷入了某种遥远的回忆,“是她……总像在让我。什么都让给我。好的让,坏的……她也想自己扛。我觉得……我欠她的。”她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滑落,没入鬓角,“可我不知道该怎么还。好像怎么还,都是错。”
这番没头没尾、充满痛苦和矛盾的话,像一把钥匙,轻轻转动了林静秋心中的某把锁。让。欠。怎么还都是错。这似乎不仅仅是姐妹间的普通龃龉,更指向某种更深层、更扭曲的责任与亏欠感。这与她们共享一个丈夫的离奇现实,是否有着同样的根源?
林静秋没有追问,只是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先养好身体,别的以后再说。”
离开苏晨的病房,林静秋没有回办公室,而是去了医院的档案室。凭借主任权限,她调阅了苏晚和苏晨历次在本院就诊的电子病历记录。姐妹俩以往的健康记录都很简单,偶尔的感冒发烧,妇科方面也只有苏晨几次流产的记录和苏晚近期的肌瘤病史,并无特别。但在翻看到苏晨三年前一次因急性肠胃炎急诊的记录时,林静秋的目光停住了。
在“联系人及电话”一栏,紧急联系人写的是“姐姐:苏晚”,后面是苏晚的手机号。这很正常。但在那下面,还有一行手写后扫描录入的备注,字迹潦草,像是接诊护士匆忙写下的:
“患者要求保密就诊信息,尤其对其配偶陈朗先生。称家庭关系复杂,望医护人员理解。”
家庭关系复杂。
三年前,苏晨就在刻意对陈朗隐瞒某些就医信息。那时候,她和苏晚与陈朗的关系,就已经是“复杂”到需要向医护人员特别声明的程度了吗?
林静秋关闭了档案页面。夜色已深,医院走廊的灯光变得冷清。她缓步走回办公室,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桌边的台灯。昏黄的光晕下,她从公文包里取出那个文件夹,将两张照片并排放在桌面上。
一张是匿名寄来的完整旧照,陈永贵笑容灿烂,秦桂枝低头垂眸。另一张是从清水镇荒坡祭坛取回的局部照片,只有秦桂枝的侧脸和陈永贵的手臂,边缘裁剪得粗糙。
寄信人,祭奠者。是同一个人,还是两个不同的知情者?他们与秦桂枝、与这对姐妹、与陈朗父子,到底是什么关系?他们现在将这些碎片抛到她面前,目的究竟是什么?
林静秋拿起那张局部照片,对着灯光。秦桂枝低垂的侧脸,在粗糙的复印质感下,显得更加模糊而哀伤。她忽然想起苏晚在病床上那空茫的眼神,想起苏晨那句“我欠她的”。一种寒意顺着脊椎蔓延。
或许,这对姐妹从出生那一刻起,就背负着母亲未能言明的秘密和痛苦。而那个秘密的核心,不仅关乎她们的血缘,更可能关乎她们与陈朗(及其父亲)之间,那畸形关系的真正起因。那不是简单的爱情或婚姻纠葛,更像是某种……债务、惩罚或扭曲的捆绑。
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刺耳。是科室值班手机。林静秋立刻接起。
“林主任,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您今天是不是去看过306床的苏晚?”值班医生的声音有些紧绷。
“是,怎么了?”
“她……大概半小时前,按铃说伤口疼得厉害,值班护士去看过,给了镇痛药。但刚才护士巡房,发现她不在床上,卫生间也没人。找遍了病区,都没找到。调了监控,看到她……自己一个人,穿着病号服,从消防楼梯下楼,往……往天台的方向去了。”
林静秋的心脏猛地一缩。“天台门锁了吗?”
“按规定是锁的,但……但最近那一片在检修通风设备,锁可能……”值班医生的声音带着慌乱和自责。
“立刻派人上去找!通知保卫科!我马上到!”林静秋挂断电话,抓起白大褂就冲出了办公室。
走廊的灯光在眼前飞快后退。苏晚。那个刚刚失去子宫、眼神空茫的女人。天台风大。她刚刚从清水镇回来,带回更多未解的谜团和沉重的预感,而现实已经以最尖锐的方式,将其中最疼痛的一部分,推到了悬崖边缘。
她不仅仅是医生了。从那个雨夜开始,或许就注定了不止是医生。电梯迟迟不来,她转向消防通道,脚步声在空旷的楼梯间里沉重地回响,每一步都踩在自己的心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