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第1页）

帛理源那个轻微的点头，像一枚小小的种子，被郁程小心翼翼地揣进了心里。他没有期待立刻开花结果，只是浇水，等待，用比以往更敏锐的观察力去留意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变化确实在发生，以一种缓慢、安静、几乎难以察觉的方式。

数学课，梓近又在讲解一道综合题。郁程听得认真，余光却始终分了一缕给斜前方。

帛理源依旧坐得笔直，侧脸沉静。但郁程注意到，当老师提到一个容易混淆的概念时，帛理源握着笔的食指，在笔杆上无意识地、极轻地敲了一下——这是郁程反复观察后确认的、他陷入短暂思考或略有疑虑时的小动作。

以前，这个小动作意味着绝对的自我封闭。但现在，郁程会在这之后，假装无意地将自己的笔记本往两人中间的空隙推过去一点。本子上，是他对老师刚刚那句话的、更口语化的理解和标注。

第一次这么做时，帛理源的身体微微僵了一瞬，目光扫过那行字，随即迅速移开，没有任何表示。

但下一次，当郁程再次将笔记本推过去时，帛理源的目光在那上面停留的时间，延长了大约0。5秒。

再下一次，郁程甚至看到，在自己写下某个关键推导步骤后，帛理源那总是平直的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下撇了一下——不是不满，而是一种“这里可以更简洁”的、近乎挑剔的认可。随即，他自己在草稿纸的角落，用更小的字体和更抽象的符号，写下了那个“更简洁”的版本，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轻而快。

郁程看见了。他没有声张，只是在下课后，借着整理书本的间隙，飞快地瞥了一眼那张草稿纸的角落，然后将那个简洁的版本，默记在心里。

这是一种无声的、只属于他们两人的“教学相长”。没有对话，没有眼神交流，只有笔尖和纸面传递的信息，在冰冷的空气中搭建起一座纤细却逐渐稳固的桥。

课间十分钟，教室总是最喧闹的时候。何梓枫和别人的笑闹、女生们聚在一起的窃窃私语……这些声音像一层温暖的背景音。

帛理源通常是这片喧闹里唯一的静默岛屿。他要么低头看书，要么望着窗外，与周遭格格不入。

郁程不再像以前那样，试图强行把他拉入这片热闹。他开始采用一种“迂回”战术。

比如，何梓枫拿着篮球杂志凑过来，指着某个球星夸张地赞叹时，郁程会一边应和，一边用不大不小、恰好能让旁边人听到的声音说：“动作是漂亮，不过你看他这个起跳角度，其实跟咱们上次那道物理题的抛物线模型有点像……”

他说的声音不大，像只是朋友间的闲聊。但眼角余光里，他看到帛理源翻书的指尖，微微停顿了一下。

又比如，前排女生讨论周末新上映的电影，声音清脆。郁程偶尔会插一句：“听说那部片子配乐是请的XXX，他对数学序列在音乐中的应用很有研究。”

这句话毫无必要，甚至有点突兀。但郁程知道，帛理源的书架里，有一本那个作曲家的访谈录。

他看不到帛理源的表情，但他能感觉到，那片名为“帛理源”的静默空间，似乎不再像以前那样，是密不透风的绝缘体。他的存在，他那些看似随意、实则精准抛出的“话题钩子”，像一些细小的探针，轻轻地、持续地触碰着那层边界，试探着反应。

最明显的变化，发生在放学后。

以前，下课铃一响，帛理源总是第一个收拾好东西，迅速离开教室，消失在人群中。

现在，他收拾东西的速度似乎……慢了一点？不再是那种急不可待的逃离，而是一种更从容的、甚至带着点迟疑的整理。

有时候，郁程会故意磨蹭一下，翻找“不见了的”橡皮，或者“突然想起”要问老师一个问题。等他“终于”收拾好，背上书包时，经常会“恰好”发现，帛理源也刚刚走到教室后门。

两人一前一后，隔着几步远的距离，沉默地走在放学的人流里。

这不再是之前那种刻意的、充满张力的躲避，而是一种……默契的同行。

郁程不会特意追上去并肩，帛理源也不会特意加快脚步甩开。

他们只是保持着那个不远不近的距离，穿过喧闹的走廊，走下楼梯，走进黄昏的校园。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会在转角处短暂地重叠在一起。

有一次，天空飘起了细雨。郁程没带伞，正想着要不要跑回去，却看见走在前面的帛理源，从书包侧袋里拿出了一把纯黑色的折叠伞。

他撑开伞，脚步未停，也没有回头。

但郁程看着那把在细雨中撑开的黑伞，看着帛理源清瘦的背影，心里一动，快走几步，很自然地钻到了伞下。

伞不大，两个身高腿长的男生挤在一起，肩膀不可避免地轻轻碰触。

帛理源的身体瞬间僵硬了，握着伞柄的手指收紧，伞面轻微地朝他自己的方向偏了偏，似乎想拉开距离，但最终，伞还是稳稳地撑在两人头顶。

雨丝敲打着伞面，发出细密的沙沙声。周围是奔跑躲雨的同学的喧哗，伞下却是一个沉默而微妙的小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