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人与玛利亚(第1页)
玛利亚把剩下一半的信封塞进书包,转向客厅。
茶几是客厅少数比较乱的地方,台面上合着一部笔记本电脑,她将手心贴上机身,温度还没有散去,USB接口插着一只U盘——刚刚还有人在使用它。
电脑的右侧放着一些打印纸,左侧则是一个看起来像餐厅外卖的牛皮纸袋。
她在茶几前坐下,拿起放在最上面、空白面向外,内容朝里折起的打印纸。
她的手碰过水,握着纸张,仍然觉得有些潮湿。
“玛利亚?”风太困惑的声音响起。
她抬头看着他,他坐在茶几对面的地毯上,目光落在打印纸的背后。
“那是墨水吗?”
她翻过纸张,昏暗的光线下,纸身上残留着一片鲜红的污渍,隐约可见是手指的轮廓,手套布料的纹理被清晰地拓印在了纸背上。
“……是血。”玛利亚回答道。
百叶纹的纱帘贯穿了半个客厅,灰蒙蒙的落日笔直地从铺满菱形瓷砖的地面折向墙壁。
挂钟的钟摆划着稳定的节奏,每一秒,不紧不慢的敲击声规律而清晰。在这座门窗紧闭,静寂无声的房子里,这唯一的声响被凸显得格外清晰。
她想象着,就在不久前,有人坐在这里,开着电脑,手边放着这些打印纸,在钟摆平稳的计时声里,安静地完成着某项事情,然后被他们的到访突然惊醒,慌忙地从地毯上站起身,走向盥洗室,点燃了手上的信封。
她打开手中的打印纸,熟悉的内容在她眼前缓缓展开。
玛利亚不擅长阅读图纸,但现在她手中的这份是个例外,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玛利亚更熟悉图上的内容。
线条的每一寸走向,每一个数据标记,哪怕是使用了最晦涩的字母缩写,玛利亚也能够叫出每一个部件的名称。它们的用途、功能,她不需要阅读更多的内容了,一切都准确无误地刻在她的脑海里。
“玛利亚,我们在做很危险的事情。”风太忧心忡忡地说道,“那个黑衣人随时可能再回来,我们应该通知能处理这件事的人……”
风太的话将玛利亚从思绪中回过神来。
“不可以!”她脱口而出,“先等一下,让我再想一想……”玛利亚胡乱地回应着,拔下便携存储器,打开书包,把它和这些纸质资料一股脑地塞了进去。
她看向那台电脑——然后是那个纸袋。
龙凤呈祥的标志印在袋子上,这是中餐馆的袋子,她取下夹在袋子上的收据,从上面的时间看,这袋食物被送达不久。
收据还标示了购买的商品,木须肉,橘子鸡,牛肉西蓝花,都是正常的餐品。
玛利亚抓起纸袋,看着袋子上熟悉的图案——她吃过许多次这家餐厅的点心。
安娜很喜欢这家餐厅的东西,她极少表现出对某些事物的偏爱,这家中餐厅算是一个少有的例外。偶尔,她也会带一些它们的餐点回来,这是玛利亚过去生活中为数不多的惊喜——安娜的袋子今天又装着什么?
安娜到了家,把袋子扔给她,像抚摸小狗一样摸摸她的头,揉揉她的脸,玛利亚真诚地扮演好孩子,任由她施加一切短暂的爱和怜悯,皮耶特罗指责玛利亚对安娜的讨好是完全的病态。
玛利亚不以为然,她并不认为安娜的所作所为是一种侮辱,或者她应该为此感到羞愧。
在这个家里,安娜是猎犬,母亲是持枪的猎人。她像驱使牲畜一样驱使她的孩子们,安娜向母亲回以这等级分明的忠诚,只要母亲的指令挥下,她就会像真正的野兽一样钻进漆黑的丛林寻觅猎物。人和猎犬并非同类,妈妈尽职尽责地赋予了孩子们最大限度的喂养和宽容。
基于玛利亚对世界有限的认识,人本来就是动物,所以她这样说也并非贬义,而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安娜的房间是主宅所有卧室里最昏暗的一间,厚厚的窗帘从来不拉开,整整三层布,从厚到薄,把日光挡得干干净净,它存在的本意是让房间在日照下拥有不同的亮度,但安娜拒绝正确地使用它,在这片领地中,白昼也犹如黑夜。
玛利亚总是能想到办法钻进安娜的房间,安娜上了锁,玛利亚也有办法找到钥匙解开。安娜精疲力竭的时候极少有耐心理会她,只要她不发出噪音,玛利亚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安娜休息的时候,玛利亚就坐在安娜床边的地毯上,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让一丝光落进来,她抱着膝盖,借着那一束微薄的光在颠倒的午夜注视着安娜熟睡的面庞,她棕色的长发垂过脸颊,修长的手指垂落在被角,靛蓝的已经褪色的指甲油斑斓地闪烁在她的指尖。
安娜把指甲染得像蝉的翅膀。
夏天,草地上长出了许多蝉。
玛利亚在搜集昆虫的过程中在树下捡到了鸟的尸体。
这一年医生迷上了收集钟表,在父亲的许可下,他在一楼布置了一间钟房,从袖珍的怀表到庞大的座钟,跨越百年的历程这些昂贵的金属破烂像真正的垃圾一样汇聚到了这个小小的展厅中。
钟表日夜作响,仿佛只有孩子才能听见这摄魂夺魄追命般的声音。玛利亚忍无可忍,她与皮耶特罗勾结,二人义愤填膺,一定要找个机会炸了那台最烦人的挂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