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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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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玛利亚刚学外语,她学会了母亲这个词的新念法。只是换了轻重,换了语调,它躺在她的喉咙里,却像是属于一个不一样的人,如此陌生,甚至有些烫口。

安娜坐在她的身边,一边发呆一边转笔,那支笔属于她手里的游戏机,她的左手盲目地敲着按键,那台掉光了漆,已经伤痕累累的游戏机随着她的动作嘀嘀嘀地响。对话框跳个不停,屏幕上的角色还没有说完一句话就被强制打断进入新的对话。

那时的安娜比现在更年轻,还不喜欢穿正装,头发也没有过肩,最长的部分刚刚越过下巴,几缕碎发桀骜不驯地垂落到额头。

“安娜,我可以当你的孩子吗?”玛利亚突发奇想问道。

安娜的笔从手上落下来,越过桌面,又被她反手接住。

“当然不行了。”她前倾身体靠向桌子,托着下巴笑眯眯地说道,“我永远也不会成为你的母亲——每个人的母亲都是独一无二的。或许将来我会有小孩,但是想成为我的女儿?你没有机会了。”

没有等到玛利亚回答,书房的大门被一把推开,皮耶特罗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他一边拉开椅子坐下,一边大喊大叫:“安娜,是不是你又拿了我的游戏卡。”

皮耶特罗从十五岁开始计划逃跑,他攒了一大笔钱,能省则省,天塌下来都不花。但他痴迷电子游戏,看了广告就走不动路,游戏和机器都要买首发,买了就像供品一样堆起来,没拆的光盘卡带限定机堆了一间房。

安娜合上游戏机,塞回背包里,笑眯眯地说:“反正你放着也不玩。就算你从现在开始夜以继日地打游戏,体验完所有内容也该下辈子了。你逃跑带着这么多家当,非得被海关当成走私的拦下来,我帮你消耗一些游戏,也算给你减轻一点负担。”

玛利亚觉得安娜讲得很有道理,她点点头,插话道:“你逃跑的时候可以带上我吗?”

“门都没有。"皮耶特罗走到安娜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你见过谁逃跑还随身带个拖油瓶的吗?你只会拖累我自由的生活。”

安娜反唇相讥:“你的生活还需要破坏吗?凭你二世祖的作风,几句话套下去都能被骗得只剩底裤,索性你长得还算好看,活不下去了也可以给有钱的女人当狗养活自己。”

玛利亚把安娜的玩笑当了真,连忙出声抗议:“不可以!我不想皮耶特罗当狗。我也有很多钱,我可以养你,我把我的钱都给你。”

“你认真的啊。”安娜皱着眉头看着她。

玛利亚想,她除了上学也出不了大宅,倒不如把钱都给他,皮耶特罗是这个家里除了安娜玛利亚最喜欢的人,她希望大哥天天开心。

“你这样显得我很没良心。”安娜笑了笑,看向皮耶特罗,“这样,到时候我赞助你一架私人飞机,等老头反应过来,你已经一脚油门冲到佛罗里达的棕榈大道上了。你一落地我就安排人把飞机炸了,你拿了假证和一次性手机就赶紧跑。等你葬礼的时候我会拿我最贵的镜头锁死你家老头,保准每一滴眼泪,每一条皱纹上的悔恨都拍得清清楚楚的。”

皮耶特罗乐得直笑,他冷哼一声,说道:“你小看他了,他的心是石头做的,他要是会掉一滴眼泪我就跟你姓。”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车祸和爆炸发生了。

皮耶特罗紧紧地抱着玛利亚,这位异母的兄长像真正的母亲一样向她奉献了血肉。

爆炸的冲击扭过她的骨头,把她的视线抬向车窗外的世界——树是红色的,海是红色的,熔融的落日里连飞鸟的起落都仿佛陷入了永久的静止。

她在这样的拥抱里坠落了,这样温暖,好像回到了还没有出生的时候,被母亲的心跳包裹着。

生与死交接的瞬间,她又回到了那片漆黑的海底,天光垂败,漫长的时间里只有太阳像蛛丝一样从那个痛苦的人间流下来。

死者的世界在呼吸,它的器官温暖地起伏,它们亲亲热热地挨着,与血与肉,紧紧相依,不分你也不分我。

沉重的战术鞋碾过玻璃的碎片,在和地面的摩擦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不速之客没有任何宣言。他们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被包裹在漆黑的战术装备里。

漆黑的枪口被平稳地抬起,子弹倾泻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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