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礼（第2页）

他的背脊依旧挺直，带着旧日风骨的痕迹，但步伐明显缓慢，透着力不从心的虚弱。脸上狰狞的疤痕在阳光下无所遁形，他却并未闪躲，目光沉静地望向花园的入口。

然后，她出现了。

六十九岁的苏晚，没有由父亲牵引——父亲早已逝去多年。她独自一人，挽着自己的手臂，一步步，坚定而从容地走来。

她穿着一身简洁高雅的象牙白色缎面婚纱，头纱不长，轻柔地覆在她斑白的发髻上。阳光穿透头纱，在她带着岁月痕迹却异常光洁的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

她没有看两旁寥寥的宾客，她的目光，穿越短短的距离，直直地、牢牢地，锁在拱门下那个同样不再年轻的男人身上。

风吹过，头纱和婚纱的裙摆微微拂动。树叶的轻响与遥远的钟声，是此刻唯一的伴奏。

她走到了他的面前。

陆霆骁看着她，看着这个他爱过、负过、最终用半生时光等待他归来的女人。他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太多无法用语言形容的情绪。他缓缓地，对她伸出了自己的手。

那只手，戴着特制的半指手套，依旧能看出细微的、无法控制的颤抖。但他伸得无比稳定，无比坚定。

苏晚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带着薄茧、却依旧纤巧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

他的手指，冰凉。她的，温暖。

触碰的瞬间，他手套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握住这失而复得的全世界。

他们面对面站着，在所有人的静默注视下。

没有神父。

陆霆骁深深地看着苏晚，看着她在头纱后依然清亮灼热的眼睛，他沙哑而缓慢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肺腑深处挤出，带着岁月的重量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苏晚。”他唤她的名字，如同叹息，如同起誓，“我错过了你的青春，辜负了你的深情。”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余下的路，也许不长，”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自己颤抖的手，扫过她眼角的皱纹，最终回到她眼中，带着一种近乎破碎的温柔，“但每一步，我都会走在你的左边，”

他承诺着，一个简单却沉重的承诺。

“为你挡风，陪你到时间的尽头。”

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最朴素的愿望，和最决绝的守护。

苏晚的眼中，瞬间盈满了泪水，但她努力睁大着眼睛，不让它们落下。她看着他，看着这个遍体鳞伤、却终于为她鼓起所有勇气站回来的男人，脸上绽放出一个带着泪意的、无比灿烂的笑容。

“陆霆骁。”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同样清晰，有力，“我恨过你，怨过你，也等过你，找过你。”

她一字一句，剖开那些鲜血淋漓的过往。

“现在，”她深吸一口气，泪水终于滑落，却丝毫不影响她笑容的光芒，“我原谅你，也谢谢你，”

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终于让我等到了。

“终于让我等到了。”

她微微用力，回握住他冰凉的手。

“往后余生，”她看着他，目光灼灼，如同宣誓，“请多指教。”

微风拂过，吹动了她的头纱，也吹动了观礼人湿润的眼角。

然后，他们交换了戒指。

陆霆骁用那双颤抖得厉害的手，极其艰难地，甚至是笨拙地，从口袋里取出那个小小的丝绒盒子。他尝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将盒子打开，取出里面那枚样式简单、由他外祖父印章边缘金属熔铸而成的男戒。

他的动作很慢，额角甚至渗出了细汗。苏晚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催促，没有帮忙，目光里充满了鼓励与耐心。

终于，他捏住了那枚戒指。他的手颤抖着，小心翼翼地将它，套上了苏晚左手的无名指。尺寸，竟是分毫不差。

接着，是苏晚。她拿起那枚幽暗神秘、陪伴她半生的“黑曜”女戒，动作轻柔而稳定，稳稳地，将它戴在了陆霆骁左手的无名指上。

两枚戒指，一枚朴素无华，承载着过去的重量与新生的希望；一枚幽深如夜，凝聚着半生的权力与不朽的等待。此刻，静静地戴在彼此的手指上，完成了灵魂的最终契约。

阳光调皮地穿过树叶的缝隙，投下一束明亮的光斑，正好落在他们交握的双手上，落在那两枚紧紧相依的戒指上。

戒指内壁，紧紧相贴的地方，那一行微小的刻字，在阳光下仿佛被瞬间点亮：

「暗夜终尽，此爱永存」。

那光芒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如同他们之间的爱情，穿越了漫长的黑暗，终于在生命的黄昏，燃烧成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