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外的凝视(第2页)
陆霆骁挣扎着想坐起来,一阵剧烈的眩晕和虚弱感让他眼前发黑,差点从床上栽下去。他用手肘死死撑住床沿,才勉强稳住身体。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几乎窒息,浑身如同被拆散重组般酸软无力。
他知道,这是失血过多和伤口感染引发的高烧前兆。
他不能倒在这里。
他用尽力气,套上那件被剪破、染血的衬衫,扣子已经无法扣上,只能虚掩着。然后,他抓起旁边一件不知是谁留下的、散发着霉味的旧外套,勉强披在身上,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踉跄着走出了这个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诊所。
外面的夜风带着海水的咸腥气吹来,让他滚烫的皮肤感到一丝短暂的清凉。他辨明方向,朝着岛屿更偏僻、更荒凉的一处废弃灯塔走去。那里,有他提前藏好的一些最基本物资和一个相对干燥的藏身之处。
每走一步,左肩的伤口都像是被烈火灼烧,牵扯着全身的神经。冷汗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又被夜风吹干,带来一阵阵寒意。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徘徊,耳边似乎有无数个声音在嗡嗡作响,有苏晚冰冷的质问,有顾言深温和却锐利的审视,有林薇尖刻的嘲讽,更有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不甘的咆哮与……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微弱的确幸。
至少,她还活着。
他终于支撑着,几乎是爬进了那座废弃灯塔底层的狭窄空间。这里堆放着一些破旧的渔网和杂物,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他背靠着冰冷潮湿的墙壁滑坐在地上,剧烈地喘息着,身体的温度越来越高,视线开始变得模糊不清。
外面,似乎有隐约的搜救犬吠声和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是顾言深的人在搜寻那个“消失的侍应生”吗?
他死死咬住下唇,用疼痛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直到那些声音彻底消失在远方,他才如同虚脱般,放任自己被高烧带来的黑暗彻底吞噬。
苏晚站在别墅主卧的阳台上,夜风吹拂着她散落的长发。她无法入睡,一闭上眼,就是那片刺目的鲜红和那双熟悉的眼睛。
她动用了自己最隐秘的一条情报线,绕开了顾言深的监控网络,秘密搜寻那个负伤消失的身影。她需要知道,陆霆骁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他到底想做什么?他的伤……怎么样了?
然而,反馈回来的初始消息令人沮丧。岛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加上顾言深的严密搜查和“暗夜”可能存在的后续手段,搜寻工作如同大海捞针。唯一有价值的线索,是指向渔村一个黑市诊所的模糊信息,据说今天下午接待过一个受了枪伤、不肯用麻药的年轻男人,但人已经离开,不知所踪。
不肯用麻药……是怕意识模糊暴露什么吗?苏晚的心微微揪紧。她下令扩大搜索范围,重点关注所有可能藏身的废弃建筑和偏远角落。
就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消息传来。在废弃灯塔底层,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陆霆骁。他发着高烧,伤口因粗暴处理和剧烈活动而严重发炎,情况危急。
苏晚几乎没有犹豫。她避开顾言深的耳目,动用了一处连苏家都少有人知的、位于岛屿南岸的私人安全屋,并安排了绝对可靠的医疗小组。在她的指令下,昏迷的陆霆骁被悄无声息地转移到了那里。
安全屋的医疗室内,灯光被调至柔和不刺眼。陆霆骁躺在洁净的病床上,左肩的伤口已被重新专业清创、上药、包扎。强效抗生素和营养液正通过点滴,一点点注入他虚弱的身体,对抗着感染和高烧。
他依旧昏迷着,眉头紧锁,似乎在梦魇中挣扎。失血过多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干裂的嘴唇偶尔会因为身体的疼痛或无意识的梦呓而微微颤动。
苏晚站在病房外,透过单向玻璃,静静地凝视着他。
褪去了平日里的锐利与偏执,此刻的陆霆骁显得异常脆弱。那紧锁的眉头,仿佛承载着化不开的痛苦与沉重。苏晚的目光扫过他缠着厚厚纱布的肩膀,那里是为她挡下的子弹留下的痕迹。她的心情复杂难言,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层层扩散。
恨过他,怨过他,决定彻底放下他。可当他以这样一种惨烈的方式重新闯入,带着为她流淌的鲜血和濒死的危险,她发现自己无法真正做到无动于衷。那摊刺目的红,像一根尖锐的刺,扎进了她心底那片本以为早已冰封的荒原。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是为了赎罪,还是另有图谋?亦或是……那被她刻意忽略的、残存的情感在作祟?
她不知道。
就在这时,病床上,昏迷中的陆霆骁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他的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虽然没有醒来,但那紧锁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瞬,呼吸也略微平缓了些许,仿佛在无尽的黑暗与痛苦中,捕捉到了一丝熟悉而令人安心的气息。
苏晚清晰地捕捉到了这一细微的变化。她的心弦仿佛被无形的手指拨动了一下。他……能感觉到她的存在吗?
隔着一道冰冷的玻璃,她在光明处心绪难平,他在昏迷中似有所感。
无形的凝视,穿透了空间的阻隔与现实的迷障,落在彼此都无法真正触及、却又无法彻底割舍的彼岸。
夜还很长,或者说,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对于在昏迷中与伤痛搏斗的陆霆骁是如此。
对于在复杂心绪中权衡、无法安眠的苏晚,亦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