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人(第1页)
“人间木府孟郁青,尔入学宫,夙夜勤勉,孜孜矻矻,寒暑无辍。今学之既成,将赴人间五府以践实学。冀尔勿忘学宫教诲,终成栋梁之才。”
宇文师父面无表情地念完套词,用他那柄保养得油光水滑的浮尘拂过郁青的脑袋,笑了笑,终于说了句人话,“青青,早点回来,云端的房产师父都给你看好了,你实习结束一入职,就能立马给你申请下来。”
他那外表乖顺、实则一肚子坏水的徒儿没答话,混不掩饰地神游天外。
宇文师父习以为常,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自己挂在腰间的玉佩,这是青青入学宫拜师时送的束脩,他不由露出了怀念的表情——
孟郁青是木府府主的独女,也是拥有先天灵根的罕见天才。对她来说,诞生人世后,只要呼吸,就是在转化灵气,就是在修炼。像这样的天才,自然不用走寻常人那条“登仙路”,云端仙阙早为她留好了位置,凡间修士挤破头的学宫也不过是过渡之所。
十多年前,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奶娃儿给他奉茶、叫他师父、为他戴玉佩时的景象还历历在目,谁想到这么快雏鸟便要离巢,独自去迎击外界风雨了。
想到这里,宇文师父慨叹出声。手指微动,轻轻一挥,金色的印文隐入郁青额前。
“青青啊,师父打探到了,你第一站是去那金府沙城,听说那个地方白天晒死过人,你千万要注意防暑。”
“当城主,凡事不要争强斗狠。有道是,流水的城主,铁打的副城主。副城主和他手下小吏才是真正的主人。你只是个去走过场、混资历的流官,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宇文辨划开手指,一滴血珠点上郁青眉心,融进她额间的朱痣之中,衬得面容更红艳了几分。他微俯下身,低声补了一句,“学宫不许师父干扰弟子历练,要是真遇上处理不了的麻烦了,你就唤我名字,师父听得见。”
郁青眉心一热,恍然回神,正撞上师父担忧的眼神。她眨了眨眼,弯起眉毛,这位观音座下眉心一点红的仙鹿童子,露出一个绝不算正派的笑容。
一阵青烟腾起,转眼人已经飞出去二里地,话音才悠悠传回宇文师父耳朵里——
“师父,你老糊涂了,我才是他们处理不了的麻烦。”
“出门在外,万事小心啊!”宇文师父大吼一声,也不知道这顽童听没听进去。
他望着郁青消失的方向,眉头紧蹙,他的忧虑远比面上表现出来的更多。
但愿一切顺利。
***
寅时三刻,沙城。
天际还挂着几颗残星,月影渐淡。刮了一夜的风弱了气势,伫立的岩柱也便陆陆续续止了呜咽。
沙城西街有两棵旱柳,是早年间仙阙的植物专家来沙城考察时栽下的。沙城降水稀少、常年干旱,满目黄沙,唯有此处枕着沙山辟出一弯澄明清泉,当地人便把此处清泉叫作沙井。
邻着旱柳和沙井,住着几户人家,阿豌就是其中一户。
阿豌是沙城的一个矿丁,前些天不小心摔伤了胳膊,得了矿主金荣恩准,正在家中修养。今日妻子给他蒸了糕饼,没吃完的便罩了层纱网,搁在灶边。阿豌嘴馋,趁妻子在和邻人争吵,没空啰嗦他,隔段时间就摸去灶台边抓一块,从晚饭后嘴巴就没闲着。
阿豌摇摇酒囊,发现里面的酒喝没了,就草草用手揩掉嘴角的饼渣,嗦了几下手指,满足地咂摸着嘴里的味道,打着嗝摇摇晃晃地准备再转进厨房取糕饼。
这时,他眼前忽然白光一闪,接着身体一轻,人好像飞到了月亮边。
耳边狂风呼啸,身子飘飘然。阿豌两眼翻白,失去意识之前,只听见铜铃声声。
真应了那句街头巷尾唱了很多年的童谣——
沙井深,沙山远,
忽见金沙涌甘泉;
玉盘缺,玉盘满,
铜铃声里饮登仙。
***
举目皆是赤碳奇山,有怪石垄脊、沟槽相间,四面寸草不生、飞鸟难寻。刚踏上地面,热气就顺着脚心一路熨到太阳穴。
天空万里无云,放眼望去,沙聚成山起伏相连,一直绵延到远处天际。
这里就是金府沙城。
烈阳直曝而下,此间稍站上一会儿,头顶就散发出一股难闻的焦味儿。
郁青此时才觉师父的唠叨也并非一无是处,心中腾起一阵烦躁,在周身凝了层灵气,才长呼一口气,分出心神细细察看起这沙洲之城。
未时正,城中主街空荡无人,黄土、沙尘和烈日填满了城市。
城里有不少民居,拿土夯筑成厚实的墙体,大多不开窗或只有小窗。厚土高墙隔开了两个世界,听不到丝毫人活动的声响。
一阵风吹过,热浪蒸脸,这些土屋的边缘也像在烈阳之下熔化了一般扭曲变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