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青梅如豆下(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长安的雪,断断续续又下了两日,终于在一个午后彻底停了。阳光穿透薄云,照在永崇坊的积雪上,折射出细碎晶莹的光,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然而,毗邻的两座宅院之间,那堵不算高的院墙,却仿佛一夜之间陡然增高、增厚了数尺,弥漫着一股化不开的寒意,比这数九寒冬的天气更冷上几分。

鱼府内,再未传来清越的琵琶声。杜家书斋,也再听不到少年郎抑扬顿挫的吟哦。一种近乎死寂的沉默,笼罩着这两户素日里鸡犬相闻、弦歌不辍的人家。

鱼阅微将自己关在闺房里,对着那把心爱的紫檀琵琶发怔。

指尖几次悬在琴弦之上,凝滞良久,却终究没有落下。那日夜里杜清臣冰冷的话语、隐入黑暗的背影,如同梦魇般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她气他曲解自己的心意,更恼他最后那疏离客套的“鱼小姐”、“污了清誉”。

委屈、愤怒,还有一丝细微的失落感,交织在心头,让她坐立难安,连平日里最爱的曲谱也懒得翻阅,只恹恹地倚在窗边,看着院中积雪在日渐微弱的阳光下,一点点消融,露出底下枯黄的草色。

这日晌午,母亲傅棠端着一碟新做的桂花蜜糕进来,见她仍是那副无精打采的模样,将碟子轻轻放在她面前,柔声问道:

“微微,这是怎么了?可是身子不适?娘瞧你这几日,连院子都少出,琵琶也不弹了。”

傅棠是江南女子,性子温婉,说话总是轻轻柔柔的。

鱼阅微抬起眼皮,看了看母亲,又垂下眼帘,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裙带上系着的流苏,闷声道:“没有不适。”

傅棠在她身边坐下,仔细端详着女儿明显清减了些的小脸,和那双失去了往日神采的杏眼,心中了然了几分。她轻轻抚了抚女儿的头发,试探着问:

“那……可是又与隔壁的杜家十三郎闹别扭了?”

鱼阅微身子几不可察地一僵,抿紧了唇,不吭声。

傅棠见状,心下更是明了,不由得莞尔:“我说呢,咱们家这平日里如同雀儿般叽叽喳喳、片刻不得安宁的小娘子,怎么突然转了性子,变得这般文静。原来是没人跟你拌嘴了。”

“娘!”鱼阅微被说中心事,有些羞恼地抬起头,“谁稀罕跟他拌嘴!他……他那人……最是可恶!”

“哦?如何可恶法?”傅棠含笑追问,语气里带着纵容的调侃。

“是又抢了你的曲谱,还是品评你的新曲不留情面了?”

鱼阅微张了张嘴,那夜争执的具体细节,她实在羞于对母亲启齿,只觉得心头那股委屈又翻涌上来,鼻尖微微发酸。她扭过头,看向窗外,声音带着几分赌气的硬邦:“总之……是他无理取闹!我……我往后都不想再理他了!”

傅棠看着女儿倔强的侧影,心中暗叹。少年人情窦初开时的别扭心思,她这过来人又如何看不明白?只是这层窗户纸,还需他们自己去捅破。她不再多问,只将蜜糕往女儿面前推了推,温言道:

“好好好,咱们不理他。只是微微,这琵琶是你的心爱之物,音律是你的天赋所在,莫要因旁人的缘故,便冷落了它们。自己开怀,才是最要紧的。”

母亲的话,像一颗小石子,投入鱼阅微心湖,漾开圈圈涟漪。她怔怔地看着窗外那株覆着残雪的老梅,枝头已有几粒殷红的花苞悄然绽放。

是啊,为何要因他杜清臣,便连自己最爱的琵琶都不弹了?

与此同时,杜家书斋内,杜清臣的日子同样不好过。

书斋那日的狼藉他已默默收拾干净,碎裂的瓷片扫净,倾翻的墨汁擦拭,只是那泼洒过的痕迹,终究是留下了些许暗淡的印子,如同他心头的郁结,挥之不去。

脸上的青紫用了她送来的宫中药膏悉心涂抹,药效奇佳,淤痕已渐消,只余眼角些许未褪尽的青黄,不仔细看,已不甚分明。

那黑瓷小瓶被他放在书案最显眼处,触手可及。每每目光扫过,心头便是一阵烦闷的悸动,夹杂着那夜她月色下不安的神情、带着哭音的控诉,以及自己那些失控的、酸腐的言辞。他强迫自己埋首经义,试图从圣贤书中寻求片刻平静。

然而,只有风声,雪落声,更夫的梆子声。

一片令人心慌的寂静。

他发现自己竟开始不可抑制地怀念起往日里那些激烈的、甚至可称得上是“鸡飞狗跳”的争吵。

怀念她气鼓鼓地抱着琵琶跑开时裙角飞扬的背影。

怀念她用带着哭腔却又无比鲜活的声音控诉他的“强盗”行径。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