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絮语惊弦(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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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之期,转瞬即罄。

第四日拂晓,天光未炽,仅东方天际透出一线蟹壳青。暖阁内烛火早熄,唯借窗隙渗入的微蒙晨光,约略勾勒出物什朦胧的轮廓。

李湛早已醒转。

他并未即刻起身,只静卧于那张坚硬的矮榻上,睁着眼,望定头顶素面无纹的承尘。阁内尚氤氲着昨夜胡麻饼的残余焦香,以及……独属于她的、那缕清冽如雪中梅蕊的气息。

这三日,恍若窃来的光阴。他随她出入宴席,为她抱琴持囊,夤夜与她剖析朝局,竟还能絮絮言说些市井闲话。无有山呼万岁,无有朝堂倾轧,唯有最寻常的烟火尘息,与最不寻常的……咫尺相近。

他几欲沉溺,不愿苏醒。

他躺在那靠墙的硬榻上,身形僵直,望着帐顶,一动不动。身下榻板硌得脊背生疼,这三夜他未曾安眠,眼底积着挥之不去的倦意,然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昂奋之中。

他不想走。

此念如藤,紧缚心窍。外间是冰冷沉重的衮服,是堆积如山的奏牍,是永无止境的算计与制衡。而此地,有尚未散尽的胡麻饼暖香,有书案上堆积的、曾与她共同披览的卷宗,有她清浅匀长的呼吸,更有这三日来,那短暂却真实的、如同偷得的凡尘烟火。

他听着屏风另一侧,鱼阅微起身的细微响动,听着衣料摩挲的窸窣声,心一点点沉坠。时辰将至,高内侍必已候于楼下,今日尚有紧要朝会,几位门阀代表请觐,商榷漕运新策细则……他有万般理由须得即刻离去。

可他只是僵卧着,如一尊被钉于榻上的石俑。

窗外市井喧嚣渐起,预示着白昼降临,亦催促着他,该返宫了。

他极缓地坐起身,整饬衣冠,行至书案边。案上,她昨夜翻阅的文书尚摊开着,旁侧搁着那本日渐厚重的《变法刍议》。指尖于那粗砺封皮流连片刻,终究未敢启开。

他在暖阁内踱步,步履极轻,恐惊破了这片宁和。时而抚过书架上的卷帙,时而看向窗台那盆新添的、绿意葱茏的兰草——是他昨日自西市顺手携回。

直至天光大亮,鱼阅微梳洗毕,转出屏风,李湛方如梦中惊醒,蓦地挺直了身躯。

她见李湛杵在室中,眼神复杂地望定她,唇齿嗫嚅。

“陛下该回宫了。”她语气淡泊,不染情绪。

李湛喉结微动,未接此言,反问道:“你今日……欲往何处?”

鱼阅微眉尖几不可察地一蹙:“尚未定夺。”

“是乐游原否?抑或梨园别苑?再或是……”他开始历数她近日或往之地,声调里透着一丝难以掩藏的急迫。

“陛下,”鱼阅微截断他,“此等微末小事,不劳圣心挂怀。”

李湛却恍若未闻,自顾絮絮言道:

“若往乐游原,春寒料峭,风邪易侵,你腕骨畏寒,需添件厚实披风……若赴梨园,彼处临水,湿气氤氲,莫要久滞。”

他琐琐絮絮,巨细靡遗。

鱼阅微默然听着,走至桌边,欲用早膳。

李湛亦跟至桌旁,立于她身侧,并无落座之意。他看着宫人布上清粥小菜,复又开口:

“英国公府昨日递来请柬,后日其家老夫人寿宴,意欲邀你往奏……依朕看,不若推却。”

“英国公世子,便是那獐头鼠目之徒,他心思不正,你需远之。”

“还有永嘉郡王府上,其三郎亦是个跋扈之辈……”

“郡公夫人出身太原王氏,最重虚礼,目无下尘。你无需理会,曲终即离,莫要滞留,免受其闲气。”

他开始细数长安城中哪些纨绔子弟行止不端,嘱她务必规避,那情状,仿佛她非是去奏琴,而是赴险地。

鱼阅微执起银匙,舀了一勺清粥,送入口中,举止依旧优雅,眉宇间却已染上一丝几不可察的忍耐。

“朕予你的那两名暗卫,定要令其随行!寸步勿离!若那厮真敢……”

“倘或……万一招惹什么麻烦,”

“朕自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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