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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发芙蓉(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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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市口那场惊心动魄的风波,随着皇帝雷霆震怒、崔弼一党被迅速羁押查办,如同在滚沸的油锅中倾入一瓢冰水,虽暂时压制了喧嚣,但那滋啦啦的余响与灼人的热气,却久久弥漫在长安城的政治空气里。

李湛借此契机,以更决绝的手段推进变法。崔弼倒台,门阀势力遭受重创,虽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余孽或蛰伏,或转向,明面上的抵抗已然式微。朝局的风向,在血与火的洗礼后,终于显现出些许清朗的趋势。

吏部考功司依新法条陈,擢拔了一批如柳文渊、沈知章、周勉般的寒门干吏,充实台省要津。

虽则“崔卢李郑”之姓仍盘踞部分显位,门下省议事时,偶还能听到“寒门骤贵,不识大体”的酸腐之论,但诸如“清丈田亩”、“漕运新规”、“盐铁专卖”等关乎国计民生的要政,推行起来阻力大减。

自然,新政亦非尽善尽美,诸如地方胥吏借清丈之机勒索小民,或某些寒门官员骤得权势后的倨傲之态,亦时有所闻。然较之以往门阀一手遮天、寒士无门请缨的境况,已是云泥之别。李湛深知此乃长久之功,非一蹴可就,一面下诏严查新政流弊,一面更坚定地倚重那些忠贞为国的寒门臣子。

昭文馆内,昔日多为世家子弟盘踞、用以清谈玄理、炫耀门荫之地,如今气象亦为之一新。馆阁东侧新辟的“策论编修斋”内,烛火常明至深夜。几名通过新科进士试、得以入馆观书的寒门学子,正围着一幅巨大的漕运河道图激烈讨论。

“王兄请看,依沈知章大人新呈的奏报,此处河道淤塞,往年皆由郑氏门下工曹负责疏浚,耗银巨万,收效甚微。依小弟愚见,不若试行‘分段包干,以疏浚土方量计酬’之法,或可杜绝中饱私囊之弊。”

一名身着半旧青袍、面容尚带稚气的年轻学子指着图上标记,眼神发亮。

他对面被称作“王兄”的男子,年纪稍长,闻言抚掌:

“李贤弟此议甚妙!正合‘南山先生’于《刍议》中所言‘事权分明,考绩务实’之要义!吾等可将此条陈细细拟定,连同河道数据、往年耗用比对,呈送周淮安大人参详!”

另一学子从堆积如山的档案中抬头,插言道:“还有此处盐政旧档,数目明显有蹊跷,与卢氏倒台后查抄的私账对不上,恐有遗漏。需得再细核……”

几人时而争辩,时而埋首疾书,空气中弥漫着墨香与一种昂扬的朝气。

他们不再仅仅是皓首穷经的抄书吏,而是真正开始触摸、甚至试图去改良这帝国肌体中的沉疴顽疾。窗棂透出的光,映照着他们专注而充满希望的脸庞。

与此同时,民间风气亦在悄然嬗变。城南永宁坊有一赵姓人家,虽非崔卢那般顶级门阀,亦是累世官宦,诗礼传家。这日,赵府后宅,老夫人正与当家主母叙话。

“母亲,儿听闻您欲将三姐儿许配给新科进士苏家郎君?”

主母柳氏语气带着些许迟疑,“那苏家……听闻是寒素出身,家中仅有薄田数亩,恐与我家门第……不甚相匹。”

老夫人手持一串念珠,目光沉静,缓缓道:“门第?昔日或重之。然你观今时朝局,崔氏何等煊赫,一朝倾覆,亦如大厦倾颓。陛下锐意求新,重用寒士,此乃大势。”

她顿了顿,看向儿媳,语重心长:

“那苏家郎君苏文谨,我使人细细访过。虽家世清寒,然品行端方,学问扎实,殿试策论直言漕运利弊,颇切时要,连周御史都赞其有实干之才。更难得的是,为人至孝,俸禄虽薄,却大半寄回奉养寡母。三姐儿性子柔婉,非是那等慕虚华之人。觅此佳婿,胜似那等不思进取的纨绔多矣。”

柳氏闻言,面露思索之色,沉吟道:“母亲所见深远,儿媳岂能不知?那苏家郎君既得母亲如此赞誉,想必确有其过人之处。只是……”

她微微蹙眉。

“族中诸位叔伯,尤其二房、三房的叔父们,最重门风家声,恐对此婚事…颇有非议,届时闲言碎语,儿媳怕宛儿受委屈。”

老夫人闻言,唇角微微勾起一丝笑意,那笑容中带着历经世事沧桑后看透虚名的淡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决断:

“非议?他们若是真有眼光,便该擦亮眼睛看看如今是何时世!是,苏家门第眼下是不显,可他有真才实学,有陛下看重的前程,更有读书人的风骨!嫁女求的是什么?是女儿终身有靠,觅得良人,是家族长远安稳,寻一可靠姻亲奥援,岂是只看眼前那点虚无缥缈的门第虚名?那只知挥霍祖业的世家子,你我在京中这些年,难道还见得少吗?将女儿推入那般火坑,才是真正害了她!”

她拉起儿媳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转为柔和却不容置疑:

“去,告诉三姐儿,莫要理会那些迂腐的闲言碎语。这门亲事,老身做主了。嫁过去,是去过相濡以沫、同心协力的踏实日子,不是去受那表面风光、内里却腌臜不堪、夫妻离心的闲气。”

柳氏见婆婆心意已决,且言之有理,心中顾虑去了大半,展颜笑道:“母亲既如此说,儿媳便放心了。只是不知她自己心意如何?终究是她终身大事。”

老夫人颔首:“正当如此。你去唤她来,我亲自问她。”

不多时,赵家三小姐赵宛君便袅袅婷婷而来。她身着藕荷色襦裙,容色清丽,举止娴雅,向祖母和母亲行礼后,安静地坐在下首绣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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