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青萍(第1页)
自那“三日冰霜”之后,李湛竟真的一月有余未曾踏足宝月楼。
非是负气,实乃变法之事,确已行至最紧要、亦最凶险的关头。
宣政殿内,烛火通明,常朝已毕,然数位重臣被留对。空气凝滞,针落可闻。
李湛高踞御座,玄衣纁裳,冕旒下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唯目光扫过殿下诸臣时,带着审视的冷芒。
“卢氏盐场一案,证据确凿,柳文渊。”皇帝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敲在每个人心上。
新任侍御史柳文渊出班,躬身呈上一叠厚厚的卷宗,声音因激动而微颤,却异常坚定:
“臣遵旨。河东盐场使卢敏,纵容家奴,盘剥灶户,致死者十有七人;更勾结盐枭,私贩官盐逾万石,罪证在此,请陛下圣裁!”他展开一份血书与数份画押供词,那是在暗卫协助下,冒险取得的灶户血证。
“信口雌黄!”一声厉喝响起,卢氏门下御史大夫崔琰须发皆张,出列驳斥,“柳文渊!你构陷忠良,罗织罪名!卢公乃朝廷命官,世代忠贞,岂容你污蔑!陛下,此皆寒门竖子,欲借机倾轧世族,动摇国本,其心可诛!”
“崔公此言差矣!”另一侧,新任吏部考功司员外郎赵明诚朗声道,他亦是寒门擢升,“法度面前,何论门第?卢敏罪证如山,灶户血泪未干,岂能因出身门阀,便可法外容情?若如此,国法威严何在?陛下,臣请严惩卢敏,以正视听!”
“赵明诚!你休要混淆视听!”郑氏一党的给事中厉声反驳,“漕运新法推行,损耗剧增,民怨沸腾!周淮安所奏郑氏之事,纯属子虚乌有!分明是尔等寒门新进,急于求成,栽赃陷害!”
“是否栽赃,账目自可说话!”一直沉默的漕运副使周勉突然开口,他呈上一本密账,“郑氏通过漕船夹带蜀锦、瓷器、乃至私铁,贿赂沿河官吏,数额巨大,路线、人物、时间,皆记录在册,请陛下御览!”
朝堂之上,顿时如同沸水泼入滚油。门阀一系的官员纷纷出列,引经据典,斥责寒门官员“急功近利”、“败坏纲常”、“挑起党争”;而寒门与新晋官员则据理力争,以事实证据说话,痛陈门阀积弊,呼吁“唯才是举”、“法度同一”。
双方唇枪舌剑,互不相让,空气中弥漫着无形的硝烟。高踞上位的李湛,冷眼旁观着这场纷争,只在关键处,以简短的言语或一个眼神,引导着局势,那沉稳的气度与掌控力,令对立双方皆心生凛然。
李湛埋下的暗线开始收网。罢黜、查抄、下狱……昔日煊赫无比的门阀势力,在这位年轻帝王蓄谋已久、步步为营的打击下,显露出了颓势。局势诡谲,如同拉满的弓弦,一触即发。
这些消息,连同那些关键性的奏章抄本与廷议记录,都被李湛命高内侍,源源不断地送往宝月楼。
鱼阅微坐于暖阁之中,翻阅着这些沾染着朝堂血腥气的文书,心中一片澄明。她知道,他等待多年、也筹划多年的时机,终于到了。这是一场豪赌,赢了,门阀势力将遭到重创,寒门通道得以拓宽,帝国积弊或可清除;输了,则可能引发更大的动荡,甚至帝位不保。
她的心,随着那一份份奏章而起落。看到他手段凌厉地铲除奸佞,她会觉得快意;看到改革派官员遭遇反扑、处境艰难,她也会暗自揪心;看到他于错综复杂的局势中,展现出惊人的政治手腕与冷酷决断,她心中更是五味杂陈。她不得不承认,抛开个人恩怨,他确实是一个……极具魄力与能力的帝王。
与此同时,一种强烈的冲动在她心中滋生。她敏锐地察觉到,此刻朝野上下目光齐聚变法,正是需要理论支撑与舆论造势之时。她不能亲临朝堂,但她的笔,或可成为一股力量。
她将自己关在暖阁中,几乎是废寝忘食地,将那一厚摞《变法刍议》的手稿,进行最后的整理、润色、誊抄。她将自己多年来对朝局弊病的观察、对改革方略的思考、对可能遇到的阻力与应对之策的预判,尽数倾注笔端。其见解之深刻,剖析之犀利,逻辑之缜密,远超寻常朝臣的奏对。
她并未署名,只在卷末,落了一个极其普通的笔名——“南山野客”。
如何将这手札散播出去,她思忖良久。最终,她想到了一个曾在宝月楼听过曲、颇为欣赏她才情、且与清流文人交往甚密的老书商。此人姓吴,为人方正,经营的“墨香斋”虽不大,却在士林中颇有清誉。
她寻了个由头,命一名可靠的小内侍,将誊抄工整的手稿密封好,悄悄送至墨香斋,只言是受友人所托,刊印些诗文杂论,分赠同好,并留下足以支付刊印费用的银钱,嘱咐不必探听作者来历。吴书商初读之下,便惊为天人,虽觉内容敏感,但感于其中忧国忧民之思与精辟见解,毅然决定冒险刊印,以小范围馈赠的方式,悄然流入一些相熟的寒门士子与关注时政的文人之手。
起初,这份署名“南山野客”的《变法刍议》只是在少数几个不得志的寒门士子和关注时政的文人圈中小范围流传。但很快,其内容之精辟、眼光之独到、谋划之周详,便引起了巨大的轰动!
“南山先生何许人也?竟有如此见识!”
“此论鞭辟入里,直指门阀积弊之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