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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尘寰(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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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三日的“兑换”,以一种李湛未曾预料、却又隐秘期盼的方式展开了。

鱼阅微似乎打定了主意,要继续重拾旧业。第二日,她便又接了一处宴席的邀约,地点在曲江池畔的一处别院。

李湛得知后,沉默了片刻,没有阻拦,也没有再提宫中梨园之事。只是在她准备出门时,他默不作声地走上前,极其自然地取过她手中那具装在锦囊里的紫檀琵琶,稳稳抱在怀中,动作熟稔得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鱼阅微脚步一顿,回眸看他。

他已换上一身毫不起眼的青灰色布衣,发髻用一根普通木簪松松束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淡淡道:“走吧。”那语气,那姿态,竟真像个沉默本分的随从。

鱼阅微眸光微动,终究什么也没说,转身向外走去。李湛便抱着琵琶囊,落后她半步,沉默地跟着,步履沉稳,目光低垂,将自身存在感敛至最低。

曲江池畔,春光更盛。别院内的宴席比昨日英国公府更为奢华,宾客如云,丝竹喧嚣。鱼阅微依旧是一身素净,上台,奏琴。李湛就抱着琵琶囊,站在离琴台不远不近的一棵垂柳下,身形半隐在婆娑柳影里,目光却穿过喧嚣,始终沉静地落在她的身上,那专注的神情,不似随从,倒像唯一的知音。

他看着她指尖在弦上流转,听着那带着滞涩却因此更显风骨的琴音,看着她在一片赞誉声中平静退场。当她起身敛衽时,他已提前一步悄然移至后台入口,在她走下台阶的瞬间,将琵琶稳稳递还到她手中,动作流畅自然,时机拿捏得恰到好处。

后台略显拥挤杂乱,空气中混杂着浓郁的脂粉香气、汗味与各种香料的气息。

一相熟的舞姬曼曼,如今已是长安城中公认的绿腰第一大家,此刻正对着铜镜,精心整理着发鬓,准备下一场更为热烈的预演。

她见到鱼阅微进来,眼波流转,如同漾春水,娇媚的脸上立刻绽开一个笑容,亲昵地打着招呼:

“阅微姐姐,今日这曲《潇湘水云》弹得越发有味道了,妹妹在后台听着,心都要跟着那水云飘走了呢!”

她语声清脆,带着江南女子特有的柔媚。

目光随即落在鱼阅微身后沉默侍立的李湛身上,上下打量了一番,见他虽衣着朴素,身姿却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难以忽视的沉静气度,不禁又笑着打趣道:

“姐姐这是从哪里寻来的这般贴心又周到的随从?模样生得可真真是俊俏,瞧着就让人心生欢喜。只是…怎的这般不爱说话?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似的。”

曼曼的目光大胆地在李湛身上逡巡,虽见他一身布衣难掩风骨,但那过于沉静乃至显得有些疏离的态度,却与这喧闹的后台格格不入。

鱼阅微接过琵琶锦囊,闻言,眼睫微垂,遮住了眸中情绪,只含糊地应了一声:

“让你见笑了,是家中一位远房亲戚,近来家中拮据,来长安…不过是寻个出路,混口饭吃罢了。”

李湛静立在她身后半步之处,听得“远房亲戚”四字,嘴角抿了一下,似是想笑,又似带着点难以言喻的涩意。

他依旧沉默,只是那微微扬起的下颌与挺直的脊背,在春日暖阳下,莫名透出几分与“随从”身份不符的、浑然天成的孤高。

曼曼看着他这般情状,想起自己当年还在宝月楼巡演时,曾偶然见过这位阅微姐姐因练不好那失传的反弹琵琶绝技,被教养嬷嬷拿着鞭子训斥。

她却倔强地咬着唇,一遍遍练习,直至指尖渗血的场景。那时她便觉得,这位漂亮姑娘与楼里其他姑娘都不同。如今看她这“远房亲戚”,更是觉得这姐姐当真是古怪又…有趣。

待鱼阅微坐下暂歇,他将琵琶小心置于她身侧触手可及之处,随即极其自然地拿起她方才因演奏而微有凌乱的月白披帛,手指灵巧地将其抚平褶皱,重新为她披搭在肩,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在打理一件极珍贵的器物。

有乐伎抱着阮咸匆匆走过,险些撞到鱼阅微,李湛眼疾手快,侧身半步,不着痕迹地挡在她身前,用臂膀隔开了那可能的碰撞,随即又退回到沉默的背景里,仿佛一切未曾发生。

等待下一场间歇时,他会默然递上一杯温度刚好的清水,或是在她因久坐而微微蹙眉时,将一旁闲置的锦垫悄然推至她腰后。

回宝月楼的马车上,两人依旧无言。只是下车时,李湛再次自然而然地接过了她手中的琵琶,另一手下意识地虚扶了一下她的肘臂,助她稳住身形,随即松开,分寸掌握得极好。

回到暖阁,鱼阅微因连续弹奏,手腕旧伤处果然又隐隐作痛,泛起了红痕。

她刚在书案后坐下,下意识地揉了揉手腕,李湛便已端来了温水盆和干净布巾,水温不烫不凉,恰到好处。

“敷一下。”他将浸湿拧干的温毛巾递给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持。

鱼阅微看着他,没有接。

李湛也不收回手,就那么固执地举着,目光沉沉地看着她,那眼神里有一种近乎执拗的关切。

僵持了片刻,鱼阅微终是接过了毛巾,覆在手腕上。温热的湿意透过皮肤,丝丝缕缕地渗入,舒缓了那细微却顽固的刺痛。

李湛这才转身,去收拾他带来的那些文书。只是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她的动作,见她眉头稍展,自己紧抿的唇线亦随之柔和了几分。

第三日,亦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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