鸩酒浇愁(第2页)
这一刻的温存,这偷来的、虚妄的亲昵,像最烈的鸩酒,令他沉醉,也令他惶恐。他知这是镜花水月,是构筑于药物与她神智昏聩之上的蜃楼。天光既白,一切皆将复归原形。
可他依旧沉溺难返。
他小心翼翼地收拢臂弯,感受着她温软躯体与自己紧密相贴,聆听着她清浅呼吸,仿佛如此,便能填补心渊那片巨大的、冰冷的空缺。
他甚至不敢用力吐息,唯恐惊破了这幻梦。
便容他,再窃得这须臾的圆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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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终究还是无情地刺破了窗纸。
鱼阅微是在一阵剧烈的头痛与胃腑的灼痛中醒转的。
安神药的余韵彻底散尽,意识回笼的刹那,昨夜那些模糊的片段也争先恐后地涌入脑海——她如何依赖地蜷在他怀内,如何软语娇声,如何在他的抚慰下沉沉睡去……
一股巨大的、混杂着羞愤、憎厌与深入骨髓的恶心,瞬间攫住了她的咽喉。
她猛地睁眼,映入眼帘的,是近在咫尺的、李湛沉睡的面容。他依旧维持着环抱她的姿态,下颌抵着她的额发,睡颜竟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宁和的松弛。
鱼阅微的躯体瞬间僵冷如铁。
她几乎是耗尽了全身气力,猛地将他推搡开!
李湛立时惊醒。他睁开眼,眸中初初的迷蒙在触及她冰冷、厌弃、如同审视秽物般的眼神时,顷刻冻结,迸裂,化作一片深不见底的狼狈。
“阅微…”他下意识探手,想去触她。
“莫碰我!”
鱼阅微厉声截断,音色因愤懑与恶心而战栗。她迅疾向后退缩,直至背脊抵住冰冷墙面,拉出最远的隔阂,继而用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拉起锦被,狠狠揩拭自己的脸颊、颈项,仿佛要蹭掉昨夜沾染上的、属于他的所有气息。
每一动作,皆如一记无声的掌掴,狠狠笞在李湛脸上。
他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面上血色一点点褪尽,最终只余死灰般的颓唐。
他望着她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憎恶,较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酷烈。昨夜那个温顺依赖、甚至隐含一丝体谅的“阅微”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比玄冰更冷、比霜刃更利的现实。
他唇瓣翕动,想说些什么,却觉所有言辞在此刻皆苍白如纸。
最终,他只是默然翻身下榻,默然整理好褶皱的袍服,默然地步出了暖阁。
背影佝偻,宛若一个溃不成军、丢盔弃甲的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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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一日起,李湛开始沉湎于酒。
他不再试图与鱼阅微言语,亦不复如前几日那般只是默然守候。他命人搬来了宫中最烈的御酒“烧春刀子”,一瓮接着一瓮,不舍昼夜地倾入喉中。
他似乎欲借这灼热的浆液,焚熄心底那无处倾泻的苦痛、悔憾与惊惶,亦欲借这浓酽的醉意,麻痹己身,逃避那来自鱼阅微的冰冷眸光,与那座他不敢归去的宫城。
暖阁之内,终日弥漫着浓重呛人的酒味。
他时而醉倒于榻畔,口中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谵语,或是“阅微”,或是“四郎”,或是“父皇”,或是那些早已作古的寒门官吏……
鱼阅微冷眼睥睨着这一切。
看着他这个曾几何时意气风发、宵旰忧勤的帝王,如何一步步在她面前,剥落所有华彩,袒露出内里最不堪、最狼狈、最脆弱的原貌。
看着他被酒液蚀磨,眼神涣散,仪态尽失,恍若一条在涸辙中苟延残喘的囚鳞。
她心中无半分快意,唯有一种更深沉的悲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