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榻惊鸿（第2页）

每一次，鱼阅微搁在膝上的手，都会不自觉地微微蜷缩。

阅微坐于榻边的绣墩上，手中虽拿着一卷书，目光却久久未落在字迹之上。

她看着他昏迷中依旧不得安宁的睡颜，看着这张早已褪尽少年柔润、只剩下深沉与疲惫的脸，一段被刻意尘封的旧时光，翻涌而上。

那是许多年前，在鱼府那间藏书丰厚的“守拙斋”里。父亲鱼玄理偶尔会邀他前来论道。

那时的李湛，身量尚未完全长成，面容犹带几分少年的清润，尤其生了一双极好的桃花眼，眼尾微挑，瞳仁黑亮，笑起来时眼波流转，恍若春水映着桃花，潋滟生辉，总在不经意间便能攫住人的视线。

她那时年纪尚小，却已是京中颇有才名的鱼家小姐，性子里有几分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耿直与锐气。

常在父亲与他们谈论经史时，忍不住插上几句，有时见解甚至颇为刁钻。

李湛那时便常是笑着看她，那双桃花眼里含着戏谑又包容的光，偶尔她辩得急了，词穷面红时，他便会微微眨眼，带着几分促狭的笑意，慢悠悠地道：

“小鱼妹妹此言，倒也有趣，只是未免失之偏颇……”

他那时声线清越，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明朗，那声“小鱼妹妹”唤得自然，却总让她心头莫名一跳，竟忘了反驳，只顾盯着他那双过分好看的眼睛发呆，直到被父亲轻咳一声提醒，才慌忙垂下头，耳根发热。

这般情形多了，连母亲都瞧出了些许端倪，某次在她对着窗外海棠出神时，轻轻点了点她的额角，柔声叹道：

“微微，皇家之人，心思深沉，非是良配……”

她当时只觉母亲多虑，心中那点懵懂的、因才学欣赏与容貌吸引而生的涟漪，尚未及汇成明确的情愫，便被少女的羞赧与傲气压了下去。

后来……后来是如何一步步走到那般境地的？似乎也始于一些若有似无的靠近，最某个夏夜，他不知用了何法，竟避开了随从，租了一叶小舟，邀她同游曲江。

月色如水，江风习习。

他亲自执桨，动作尚有些生疏，小舟在宽阔的江面上晃晃悠悠。

远处楼阁灯火璀璨，倒映在漆黑的水面上，碎成万千星辰。他划着桨，偶尔回头与她说话。

就在他转头望向她的一瞬，恰逢岸上不知谁家燃放烟花，硕大的金色花朵骤然在夜空中绽开，绚烂的光芒瞬间照亮了他的侧脸，也照亮了他那双凝望着她的眼。

那一刻，漫天华彩都成了背景。她在他清澈明亮的眼瞳里，清晰地看到了自己小小的、带着怔忡的倒影。仿佛整个天地间，只剩下那双盛着星河与烟花的眼睛，和眼睛里那个无所遁形的自己。

心，在那一刹那，跳得失了章法。

“阅微，”

他看着她，声音在烟花炸响的间隙里，显得格外清晰而温柔。

“你的琵琶里有我想读的心……”

他的话未说完，但她从他的眼神里读懂了一切。

她屏住呼吸，看着他缓缓倾身过来，带着水汽和淡淡清冽的气息。他没有唐突，只是极其珍重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了一个羽毛般的吻。

一触即分。

随即，他直起身，看着她瞬间红透的双颊，眼底漾开温柔而戏谑的笑意，低声道：

“我的眼睛，这样好看吗？”

那一刻，天地间所有的喧嚣仿佛都远去了，只剩下彼此的心跳，和江面上荡漾的、破碎的星光与灯影。她以为，那就是一生一世了。

如今想来……

真是可笑至极。

恨吗？

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