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布条(第1页)
那两个侍卫去拉阿斯兰起来,他却一直拉着那地上的女人的手臂不放,“别拉我,我不走!我不走!你凭什么让我走?”他从侍卫的辖制中挣脱出来,跪在那女人身边抱着她的身子,“我会带你回家的,我会带你回家的。”
谷禾站在巷口,已经有路上乞讨的人看见停在这巷口的马车,正要走过来。无论如何,阿斯兰的这幅样子是不能让这城里的人看见的。一个穿着塔族衣服的疯子,身边甚至有侍卫和穿着华丽的南虞女人,难免不让人想到本应该在阿古如部的金帐里的那个疯王。
“把他拉进马车里!”谷禾跑过去,捡起地上阿斯兰的马鞭,一下解开他眼睛上蒙的那块红色的布条。阿斯兰因为突然的光亮瑟缩了一下,侍卫们趁机赶紧把他塞进马车里。谷禾又看了一眼地上的女人,蹲下用手闭上了她的眼睛。阿斯兰挣扎着要往外跑,不停咒骂着一些人,她赶紧跳上马车去堵住门,“我们快走!”
从柔州城出城回金帐只有一条路,势必要路过城中最主干的一条大街,几乎所有城里的活人都在这附近,这些人鱼龙混杂,让阿斯兰就这样大呼小叫总不是个办法。
阿斯兰是个男人,还是个从小就在战场上长大的塔族男人,即便他看起来没有别的塔族战士那么健壮,谷禾也没想到自己能轻易近了他的身,把他摁在马车里。谷禾坐进马车里,“你小点声音,小点声!”她竖起手指,“外面有人,你不要说话!”她这才看清楚他在发抖。
“你是谁?”阿斯兰说话声音都在抖,“谁让你来的?我要回去!我要回去!”他喊叫的声音越来越大,谷禾掀开马车的帘子看了一眼,这大街才走了一小半,又回身看了一眼阿斯兰。她心里想实在是多有得罪,即便是罚我也要等你清醒以后了,到时候没准你都不记得了。
谷禾咽了咽口水,按着他的肩膀,把手里的红布条团成一团塞到阿斯兰嘴里,“我要回去,我要找阿妈……”他只能发出点呜呜咽咽的声音。一手拉着他的手一手赶紧把自己外袍脱下来,用袖子把他的手绑起来。
阿妈?谷禾来不及思考,悄悄掀起马车的门帘,和赶车的侍卫说话,“主人的这病状看着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还是要给金帐通传一声好吧?”
“已经有人快马出城了,阿丽亚会等我们回去的。”谷禾点点头,钻回马车里。阿斯兰那双浅色的眸子盯着她看,眼里甚至噙了泪水,这不是谷禾认识的那个阿斯兰。
“就一小会,一小会,很快的。”谷禾扭着身子躲开阿斯兰乱踹的脚,“出了城就好了。我不是坏人,我不想害你的!”谷禾摊开自己的双手给他看,“什么都没有。”谷禾看着他安静下来,静静地流眼泪。谷禾想要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阿斯兰扭过头,用绑在一起的手打她。
没一会谷禾就感受到马车越来越颠簸,“出城了”,侍卫回头和她说。谷禾赶紧把阿斯兰嘴里的布条拿出来,“好了,好了!”她合掌祈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希望您不要怪罪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阿斯兰的眼神很迷茫,他在小声说些什么,谷禾爬到离他很近的地方听,他说他不想吃什么,他不要吃什么。他迷迷糊糊的,说话也不太清楚,谷禾问他“吃?吃什么?你不想吃什么?我们回了金帐,你想吃什么都可以说,我会给你拿的!”
谷禾离他越近他越害怕,他一直在摇头,捂着自己的嘴。她赶紧坐回去,“不好意思,大汗,刚才我只是听不清楚你说话想凑近点。我不会再离你很近了。”
阿斯兰很久没有说话,谷禾也有了时间想他之前说的那几句话,他不想吃,谷禾心下大惊,他说的是不想吃“人”,他不会吃“人”。塔族话有些怪,有的词语老人说的和年轻人说的不一样,她没有第一时间听明白就是因为阿斯兰刚刚说了老人才会说的“死人”那个词。
她希望自己只是听错了,她安慰自己阿斯兰疯病中说的话都是不可信的,一个疯子说的话怎么可能是真的呢?她回过神来看阿斯兰,“好像好很多了?大汗,你好点了吗?”
谷禾不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样就把手腕从袖子里翻了出来,像一只大猫一样扑过来,一只手掐着脖子把她脸朝下按在马车里,“你是谁?阿日斯楞是你什么人?”
“啊!”谷禾大喊,“大汗!我是谷禾!谷禾!”
“南边的蛮子。阿日斯楞和你什么关系?”阿斯兰的声音就从谷禾的耳朵后面传来,她能感受到他呼出的暖湿的气息,他长长的卷发就在谷禾的眼前,“要去哪?”
“回,”谷禾尝试着把自己的脸抬起来一点,“回金帐。”阿斯兰还押着她的双手,“啊,大汗,我真的不是坏人!我打不过你的,你能先放开我吗?”谷禾觉得自己的手快断了。
回什么金帐,阿斯兰觉得奇怪,阿日斯楞巴不得他死在外面,怎么会让他回金帐。这南边的女人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而且这个女人怎么会张嘴就管自己叫大汗,阿日斯楞不允许这个称呼出现在阿古如部,即便有,也不会允许有人这样叫自己。
阿斯兰甩了甩头,他觉得头很疼,越想这些事他就头越疼,他拉着谷禾的头发让她抬起头,眯着眼睛看。马车里有些昏暗,空气中还有些灰尘,他皱着眉毛看,他好像认识这个人。
马车慢了下来,阿斯兰抬头看,他从谷禾身上摸出来自己的马鞭,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样子的。马车的帘子蓦地被掀开,阿斯兰的鞭子将将停下,阿丽亚喘着粗气蹲在门口,白色的哈气让谷禾看不太清楚她的神色,“阿斯兰。”
安达把阿斯兰带进金帐,阿丽亚让谷禾端一盆冰水在金帐前等着,她想进去看看却被金帐两旁的侍卫拦下,“阿丽亚说了,除了她和安达,任何人都不能进。”
隔着厚重的帐子,她听见阿丽亚在唱歌,夹杂了着阿斯兰说话的声音。过了一会,阿丽亚把冰水接进去,“再去打。”
谷禾就这样反反复复忙到太阳下山,金帐里没了声音,阿丽亚和安达都退出来。“你们看见什么了?”安达问她。
“有个小孩来要饭,我问主人能不能把之前他不要的一个帕子给那个小女孩,他说好。我下了马车,看着那个女孩走进了一个巷子,他跟着我。”谷禾用手比划,“是那个孩子的母亲,已经死了,在地上。身上很多血,还有很多斑,他不知道怎么突然就上去用马鞭勒,那个女人……”
谷禾没说完安达就抬起手,示意她不用说了。“怎么就让他碰上了。”安达看着阿丽亚,“怎么就能碰见这样的事。”阿丽亚问起谷禾有事没有,谷禾说还好,虽说有点淤青,但是都不严重。
阿丽亚叹了口气,“回帐子我给你上点药吧,这都是无妄之灾。阿斯兰好久都没这么严重了,他这个病这几年里虽说也时不时犯,但是已经没有像今天这样过了。”她问起来,“你们进城,事情办妥了吗?”谷禾点点头。
第二天一早,谷禾刚出帐子就撞上安达,“阿斯兰‘请你’去金帐”,他挤挤眼睛,“想想你想要什么,他会给的。”他走过谷禾身边的时候轻声说。谷禾呆呆地站在原地,看他吹着口哨走远了。
谷禾站在金帐前,就像是她第一次站在那一样紧张,她一想到自己把那布条塞到阿斯兰嘴里就觉得自己命不久矣。金帐绣着花纹的门帘被掀开,谷禾向两个守卫行礼,然后慢吞吞地走进去。阿斯兰散着头发半躺半卧在榻上,近来的天气没有之前那么冷了,可是金帐里还是昼夜不停的烧着火,谷禾瞧着阿斯兰穿的也很厚。
她站定默默行礼,阿斯兰不发话她就跪着,也不敢抬头看他。阿斯兰轻轻笑,“你都敢绑我了,还不敢看我?”他鼻音很重,像是一夜之间就患了风寒。
谷禾不敢说话,略微抬起点头,眼睛还盯着地毯上的花纹。
“你还记得她长什么样子吗?”
火在发出噼啪吞吃的声音,“谁?”谷禾小心翼翼地问。
阿斯兰良久不语,在开口不再提到这些事,“你有什么想要的吗?”就像是安达说的那样。
她还在想,就听见外面有一阵马蹄声,来的人不少。金帐外面的声音渐渐打起来,“大汗病了,并不方便接见诸位,还请诸位先回吧,改日大汗再请各位金帐会盟!”
阿斯兰把盖在身上的毛毯掀开,他站起来的时候有些不稳,谷禾想站起来扶他,阿斯兰咳嗽了两声,“不用。你想着吧,什么时候想出来了再说。”他面上比前一天苍白不少,他取下挂在金帐木架子上的弓箭,谷禾在他身前为他掀开金帐的帘子。
一支箭擦着领头的人帽檐过去,后面那军士躲闪不急竟被吓到掉下了马。“这阿古如部的金帐周围,竟然有人敢放冷箭?!废了我们的部曲也就算了,竟然还敢放纵族人当众挑衅我们,阿古如迟早败在他手里!阿斯兰这个大汗是怎么当的?阿日斯楞当年怎么没有杀了他?”
“是吗?”他慢悠悠走出去,“既见大汗,拒不下马回话,你又该当何罪?”他又取一支箭在手里,“既然你觉得阿日斯楞好,那我就送你去见他吧。”
那一支金镞白羽箭本只是地位的象征,挂在历代大汗的帐里,但是阿斯兰选择用这一支箭告诉所有人,谁才是塔族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