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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你是凌雪阁的人(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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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轱辘缓缓碾过凌雪阁外清扫出的青石板路,未曾除净的薄雪被压出细碎连绵的“咯吱”声,这声响混着从车帘缝隙间悄然漏进的、一缕清冽而熟悉的冷梅香,在暖意融融的车厢内弥漫开来。

姬别情正是被这萦绕在鼻尖的熟悉香气惊醒的。他眼睫微颤,缓缓睁开眼,视线初时还蒙着一层恍惚的水汽,待得看清车窗外不断掠过的、覆着新雪的银白屋檐——那青瓦之上素裹银装,檐角悬坠的冰棱在清冷月色下折射出晶莹光泽,宛如倒挂的水晶帘幕——他恍惚的意识才渐渐聚拢,认出这是凌雪阁外围长廊的景象。

“醒了?”李俶的声音在身侧响起,低沉中带着刚温过药汤的暖意。他正用一柄小巧的银勺轻轻搅动着碗中色泽澄澈的参汤,见姬别情睁开眼,手上动作立刻放缓,将盛了汤的勺子细心吹温,才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唇边,“还有三里路便到内阁,先喝几口参汤垫一垫,免得等下下车时气血不足,容易头晕。”

姬别情没有抗拒,顺从地张口咽下。参汤的暖意顺着喉咙滑入腹中,缓缓驱散了四肢百骸残留的困倦与寒意。他微微侧头,望向窗外,只见几株老梅的枝桠从车旁擦过,枝头积压的雪沫受震簌簌落下,轻打在车帘上,瞬间融化成细小的水珠。

就在这似曾相识的景象中,记忆陡然翻涌——那年他初入凌雪阁,似乎也是这样一个雪夜,李俶牵着他的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过厚厚的积雪,去看那柄刚刚铸成、煞气未敛的焚海剑,剑柄上坠着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那清越的铃声,竟与此刻窗外檐角冰棱相互碰撞的清脆声响,奇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在想什么?”李俶见他目光怔忪,似陷入回忆,便停下喂汤的动作,指尖极轻地触碰了一下他手腕缠绕的绷带边缘,确认包扎依旧牢固,这才又舀起一勺参汤,语气温和地询问,“是否觉得此处景致眼熟?”

姬别情微微颔首,声音因初醒和虚弱而带着明显的沙哑:“仿佛……多年前来过这里。”他下意识想伸手撩开车帘,好看得更真切些,手刚抬起,却被李俶轻轻按住了手背。李俶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力度:“外面风疾雪寒,你伤势未稳,禁不起寒气。待进了内阁,安顿下来,再慢慢看也不迟。”

马车很快便平稳停住。暗一早已静候在阁楼门外,一身玄色劲装沾染着未化的雪粒,见李俶下车,立刻躬身行礼,声音平稳无波:“殿下,内阁暖阁已按吩咐准备妥当,太医已在阁内等候,药浴的水温也已反复调试,绝不会烫着姬台首。”

李俶略一颔首,转身俯腰,动作极为轻柔地将姬别情从温暖的车厢里抱了出来。怀中人的重量比记忆中轻了许多,那身标志性的红色劲装下,肩胛的线条单薄得令人心惊,甚至能感觉到他因伤口疼痛而抑制不住的微颤。李俶刻意放缓了步伐,稳稳地踩着地上松软的积雪,一步步向着内阁走去,玄色锦袍的袍角扫过雪地,带起的雪粒溅落靴边,迅速融化成深色的水渍。

凌雪阁内阁的暖阁果然暖和,进门就闻到淡淡的松木香——四角的暖炉都燃着银丝炭,火苗安静地跳动,将室内烘得暖融融的。床榻上铺着厚实柔软的雪狼皮褥子,旁边的矮几上整齐摆放着冒着热气的药碗和一套洁净的素白中衣。甚至连姬别情的佩剑焚海,也被细心安置在专用的剑架之上,剑穗上坠着的银铃还沾着几点未干的雪水,随着空气的微流轻轻晃动,发出细弱得几乎听不见的铃音,仿佛生怕惊扰了主人的休憩。

“来,先换药,再泡药浴。”李俶将姬别情小心安置在榻上,转身从一旁的多宝格上取出一罐秘制金疮药和干净的纱布。他屈膝半蹲在榻前,指尖极为轻巧地解开姬别情锁骨处缠绕的旧绷带,旧纱刚拆下,淡红色的伤口显露出来,边缘还带着玄铁链留下的狰狞淤青。李俶的指尖在伤口旁的皮肤上停顿了一瞬,才取过沾了温水的棉帕,极轻极柔地擦拭掉周围残留的药渍,每一个动作都小心翼翼,生怕牵扯到伤处的痛楚。

姬别情靠在柔软的枕上,目光落在李俶近在咫尺的侧脸上。跳跃的烛光映在他的眼底,仿佛有细小的火苗在静静燃烧,连平日里显得冷硬决绝的下颌线条,在此刻也显得柔和了许多。姬别情忽然想起一桩旧事,轻声问道:“殿下,当年我初到凌雪阁习剑之时,您曾夸我剑法学得快,那话是不是骗我的?”

李俶正在缠绷带的手微微一顿,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随即又被更深的专注取代:“何须骗你。你第一次握剑的姿态,就比同期的弟子都要沉稳。若非后来……”话语在此戛然而止,他像是触及了什么不愿多言的往事,只是加快了手上包扎的动作,将药膏均匀涂抹,再用新绷带仔细缠好,最后打上一个利落的结,“好了,现在去泡药浴,能缓解经脉里的阴寒。”

暗一早已将药浴准备妥当,木桶里的水泛着淡淡的药香,水面飘着几片晒干的梅瓣。李俶扶着姬别情起身,小心地帮他褪去劲装,只留下贴身的中衣。走到木桶边时,他先伸手试了试水温,确认不烫,才扶着姬别情慢慢坐下,又用布巾蘸着温水,轻轻擦拭他没受伤的肩背,动作细致得像在照顾易碎的珍宝。

姬别情浸泡在温度适中的药汤里,暖意从每一个毛孔渗入,顺着四肢百骸流淌,连锁骨处那灼痛不已的伤口,似乎也被这股暖流安抚,痛楚减轻了不少。他放松身体,靠在桶壁边缘,看着李俶坐在一旁的凳子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焚海剑的剑穗,忽然低声开口,问出了盘桓在心底许久的疑问:“殿下,您为何……一直如此护着我?”

李俶闻声抬起头,目光沉静地落在姬别情被热气熏得微红的脸上,眼底的温柔如同春日化开的雪水,潺潺流动:“因为你是凌雪阁的人,更是……我放在心上的人。”他顿了顿,伸手将一缕沾湿在姬别情额前的碎发轻柔地别到耳后,声音低沉而坚定,“当年你父母将你托付于我,我便发誓要护你周全。只可惜……终究还是让你受了这许多苦楚。”

药浴足足泡了半个时辰,直到姬别情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李俶才扶着他从水中出来,用宽大柔软的棉布巾仔细为他擦干身体和湿发,换上那套洁净干燥的素白中衣。回到榻边时,等候已久的太医上前为他诊脉,指腹搭在腕间,沉吟片刻,眉头先是微蹙,随即缓缓舒展开来:“殿下可以放心,姬台首的脉象虽仍显细弱,乃是失血伤元之故,但根基未损,只要安心静养,外伤半月内应可愈合。只是……”太医话锋一转,“姬台首损耗的内力,却非一日之功,需得慢慢用药石和自身调息逐步恢复,急不得。”

送走太医,李俶重新坐回榻边,细心地将姬别情身侧的锦被边缘掖紧,又将床边的暖炉又挪近了些,确保不会有丝毫寒气侵扰。

姬别情看着他为自己忙碌的身影,浓重的倦意再次席卷而来,眼皮渐渐沉重。在半梦半醒之间,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攥住了李俶的袖口一角,声音轻飘得如同梦呓:“殿下……别离开太久。”

李俶反手轻轻握住他微凉的手指,指尖在他手背上安抚性地轻轻拍了两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和:“我就在外间处理些事务,你若醒了,或是需要什么,唤我一声,我即刻便到。”

听到这句承诺,姬别情似乎终于彻底安心,点了点头,沉沉睡去。李俶在榻边又静静守候了片刻,直到确认他呼吸平稳绵长,已陷入沉睡,才极轻缓地起身,踱步到外间。暗一如同影子般悄然出现,递上一封密报,低声道:“殿下,鬼山城眼线传回消息,谢采已知晓姬台首在您此处,目前暂无异常举动。”

李俶接过密报,目光快速扫过其上寥寥数语,便将其置于案上,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内间暖阁的方向,眼底深处是无法掩饰的担忧:“加派人手,盯紧鬼山城的一举一动,若有任何异动,立刻来报。还有,”他补充道,“去将别情往日用惯的那床云纹锦被找出来,明日送到暖阁来,他认床,睡惯了那个能安稳些。”

暗一躬身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外间顿时安静下来,只听得见烛火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李俶踱至窗边,推开一条细缝,望着阁外依旧纷扬的雪花。梅枝被积雪压得微微弯垂,月色将雪地照得一片清冷银白。他想起姬别情方才那句无意识的依赖之语,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云纹。当年未能护他周全的遗憾,如今化作更坚定的决心——这一次,定要让他远离纷扰,好好养伤。待他痊愈,往昔遗失的岁月与真相,再一同慢慢寻回。

暖阁之内,姬别情睡得深沉安稳,一直微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两弯安静的阴影。焚海剑在剑架上静静伫立,剑穗上的银铃偶尔被穿过窗隙的微风吹动,发出极轻极缓的“叮铃”声,如同最温柔的守护,维系着这一方难得的风雪中的安宁。凌雪阁的雪夜依旧酷寒,然而暖阁之内,融融的暖意却足以驱散所有阴冷与伤痛,将这对命运交织、彼此牵挂的人,妥帖地护在这静谧的时光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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