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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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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中国新公学有一个德国教员,名叫何德梅(Ottomeir),他的父亲是德国人,母亲是中国人,他能说广东话,上海话,官话。什么中国人的玩意儿,他全会。我从新公学出来,就搬在他隔壁的一所房子里住,这两所房子是通的,他住东屋,我和几个四川朋友住西屋。和我同住的人,有林君墨(恕)、但怒刚(懋辛)诸位先生;离我们不远,住着唐桂梁(蟒)先生,是唐才常的儿子。这些人都是日本留学生,都有革命党的关系;在那个时候各地的革命都失败了,党人死的不少,这些人都很不高兴,都很牢骚。何德梅常邀这班人打麻将,我不久也学会了。我们打牌不赌钱,谁赢谁请吃雅叙园。我们这一班人都能喝酒,每人面前摆一大壶,自斟自饮。从打牌到喝酒,从喝酒又到叫局,从叫局到吃花酒,不到两个月,我都学会了。

幸而我们都没有钱,所以都只能玩一点穷开心的玩意儿:赌博到吃馆子为止,逛窑子到吃“镶边”的花酒或打一场合股份的牌为止。有时候,我们也同去看戏。林君墨和唐桂梁发起学唱戏,请了一位小喜禄来教我们唱戏,同学之中有欧阳予倩,后来成了中国戏剧界的名人。我最不行,一句也学不会,不上两天我就不学了。此外,我还有一班小朋友,同乡有许怡荪、程乐亭、章希吕诸人,旧同学有郑仲诚、张蜀川、郑铁如诸人。怡荪见我随着一班朋友发牢骚,学堕落,他常常规劝我。但他在吴淞复旦公学上课,是不常来的,而这一班玩的朋友是天天见面的,所以我那几个月之中真是在昏天黑地里胡混。有时候,整夜的打牌;有时候,连日的大醉。

* * * *

有一个晚上,闹出乱子来了。那一晚我们在一家“堂子”里吃酒,喝的不少了,出来又到一家去“打茶围”。那晚上雨下的很大,下了几点钟还不止。君墨、桂梁留我打牌,我因为明天要教书(那时我在华童公学教小学生的国文),所以独自雇人力车走了。他们看我能谈话,能在一叠“局票”上写诗词,都以为我没有喝醉,也就让我一个人走了。

其实我那时已大醉了,谈话写字都只是我的“下意识”的作用,我全不记忆。出门上车以后,我就睡着了。

直到第二天天明时,我才醒来,眼睛还没有睁开,就觉得自己不是睡在**,是睡在硬的地板上!我疑心昨夜喝醉了,睡在家中的楼板上,就喊了一声“老彭”!——老彭是我雇的一个湖南仆人,喊了两声,没有人答应,我已坐起来了,眼也睁开了。

奇怪的很!我睡在一间黑暗的小房里,只有前面有亮光,望出去好像没有门。我仔细一看,口外不远还好像有一排铁栅栏。我定神一听,听见栏杆外有皮鞋走路的声响。一会儿,狄托狄托的走过来了,原来是一个中国巡捕走过去。

我有点明白了,这大概是巡捕房,只不知道我怎样到了这儿来的。我想起来问一声,这时候才觉得我一只脚上没有鞋子,又觉得我身上的衣服都是湿透了的。我摸来摸去,摸不着那一只皮鞋;只好光着一只袜子站起来,扶着墙壁走出去,隔着栅栏招呼那巡捕,问他这是什么地方。

他说:“这是巡捕房。”

“我怎么会进来的?”

他说:“你昨夜喝醉了酒,打伤了巡捕,半夜后进来的。”

“什么时候我可以出去?”

“天刚亮一会,早呢!八点钟有人来,你就知道了。”

我在亮光之下,才看见我的旧皮袍不但是全湿透了,衣服上还有许多污泥。我又觉得脸上有点疼,用手一摸,才知道脸上也有污泥,并且有破皮的疤痕。难道我真同人打了架吗?

这是一个春天的早晨,一会儿就是八点钟了。果然有人来叫我出去。

在一张写字桌边,一个巡捕头坐着,一个浑身泥污的巡捕立着回话。那巡捕头问:

“就是这个人?”

“就是他。”

“你说下去。”

那浑身泥污的巡捕说:

“昨夜快十二点钟时候,我在海宁路上班,雨下的正大。忽然(他指着我)他走来了,手里拿着一只皮鞋敲着墙头,狄托狄托的响。我拿巡捕灯一照,他开口就骂。”

“骂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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