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夕云已逝(第2页)
人马刚走到上京百里外的阡原平野,原昭璧就看到了苏靖安的身影。
他骑着快马只身赶来,雨水浇透了他的衣襟和发丝,猩红着眼睛不可置信地去摸那副黑漆塑彩的灵棺,恍惚隔着冰冷的棺木在触摸三十年前幽幽深宫中那个柔弱的少女。他在漫天风雨里站了很久很久,身子一直在止不住的颤抖,额角暴起了一根根青筋。雨声零碎,惊雷滚滚,他的身子支撑不住,直直跪在了泥泞中,他向天发出一声痛呼,张口便狂吐出一口鲜血,吓坏了众人。
原昭璧再见到苏靖安,已是秋叶零落时节,走进都统府他的卧房的时候,她简直不敢相信,短短这些时日他竟变得这般鬓发斑白,骨瘦嶙峋,与数月前皇宫中她送还香囊时那个温润儒静的苏伯伯完全就是两个人。
见到她,苏靖安抬起了苍凉无神的眼睛,“你来了”
原昭璧点点头,坐到了床边。
他问:“她临终前,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有没有……提起我。”
原昭璧望着他满眼的祈望和绝望,心里愈发难受了起来,她忍不住为这两个人落泪,说:“她只问我,你好不好?”
苏靖安瞬间如被锁住了咽喉,胸腔内翻涌的酸楚冲上心口,他的脸色涨得通红,看到原昭璧从袖间拿出那枚陈旧的香囊,他止不住疯狂地泪下,他从自己怀中掏出另一只,相同的图景,对称的纹路,合在一起才是一片完整的云霞同天。
“夕云,夕云……不!”他吐出一口血,叫着三十年来无数次在他梦里出现的那个少女,可是他这辈子都再也得不到她的回应,他强捶着自己的胸口,恨自己当初的无能,恨命运无情的阻隔,恨这一世上苍对夕云的不怜……
可是他最恨的永远是自己!
她深陷雪塞王庭的时候,他无数次挣扎过要去见她,可等到她回来了,他却再也不能去见她了。这片故国,这片帝京,是她隔着莽莽雪原和瀚海黄沙遥望了三十年的家乡,却为了他,为了他现在安心的生活,她选择了旅居北境,客死异乡,至死都没有圆余生夙愿!
鸳分三十年,天涯两端的日子里他们可以挂念着对方勉强为活,现在她先走一步,只留给了他一口薄棺,这让他如何能心安?他这一生都不曾心安过的!
原昭璧潸然泪下,站在一旁看着素日在人前威严孤傲的苏靖安抱头卧在**哭得就像个孩子,她想去帮他擦擦嘴角的鲜血,他却摇了摇头,闭眼说:“去吧!”
她点点头,擦擦眼泪出了门。
廊下,她看见苏靖安的妻子宁氏正端着药站在门外,泪眼朦胧,哭红了一双眼睛。
原昭璧定住了脚,宁氏冲她摇了摇头,夫妻二十载,她怎会不知他的心里一直念着一个人?
原昭璧没有多说,叮嘱她珍重,离开了都统府。
苏靖安没有熬到这一年的冬天,夕云死了,把三十年的孤苦凄冷留给了他,这份苦和冷落在他的心田,扎根,生芽,渗入心脉,成了心疾,药石无医,将他也一并带去了。
原昭璧亲往都统府吊唁的时候,招幡成阵,哭声漫天,跪在灵台前的宁氏已经瘦得不成样子,向她叩头谢礼,她亲自扶她,回了礼同一脸沉重的傅诤和原千叶出了灵堂。多年来,他们三人义气结交,形影不离,现在忽然走了一个,他们两人遭受打击,连连都老了十岁。
苏家遵循苏靖安的遗愿,将他葬在了上京城郊的九阳山。而在山的那一边,青峡山顶就是夕云的坟茔。
两峰相望毗邻,他们也算是死后同眠。
丧礼结束以后,原昭璧看着哀不自胜的傅诤和原千叶,心里实在是不好受,本想一道送他们两人回府,两人却说不用,还有事要赶回宫中。苏靖安走了,建元帝心痛不已,前日就得了一场风寒,这京畿大都统的位置空出来,总要找人来接替,他们二人还要去宫里代建元帝与众臣商议此事。
京畿大都统掌三万兵马,统护京畿治安,这个重要职缺空了出来,势必有很多人蠢蠢欲动,可它只能掌握在建元帝手里,原昭璧知道二人现在职责更重,也不再坚持,目送他们骑马返回了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