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第1页)
绪家气压低沉,甫一入门绪芳初便有所察觉了,家里氛围不对,她猜测是为三姐姐的缘故。
她这个四娘子回与不回的,倒没有太多人在意,绪芳初也习惯了,自得其乐地做了绪家的“透明人”。
李衡月本在房中惆怅的,听说绪芳初来了,这回没了着,主动好言好语地拉了绪芳初的手回到自己院里,“四娘,三娘打从回来以后,便不吃不喝,三天了,才进了一点水而已,人都消瘦了一大圈儿,我和她阿耶,还有荣儿,都好言相劝,她仍是不肯回太医署。你说,那卞舟是给她下了什么迷魂汤了么?”
初始时李衡月也埋怨过绪芳初,都怪对方随了她那母亲长得狐媚,诱得卞舟动了心,可后来李衡月也想通了,四娘若是真对卞舟有意,她能不扒着这天赐的机会么?但她却迟迟不见有所反应。
可见的确是无心之过。
三娘这般自苦堕落下去,李衡月瞧着如剜心之痛,这才病急乱投医,无可奈何地找上绪芳初。
“四娘,若是三娘有个什么好歹,我,我只怕也是不用活了的!你就看在,当初也是我一心让你从云州回来,说动了你阿耶的份儿上,你帮我这一回,好好劝劝你阿姐罢!”
说完眼眶都似要红了。
绪芳初默默叹息一声,挣脱了李夫人过于亲近导致她很不适应的手,低声说:“我会和三姐姐聊一聊,关于三姐姐与卞将军的事,不知阿耶与夫人打算如何?”
李衡月叹道:“还能如何,你阿耶道是要向卞家说合,你三姐姐一听这话便哭得厉害,整个身子都发抖,说什么都不让你阿耶去说亲。我们实在也不知怎么办了,你阿耶要出面办这事,想必还是能办下来的,咱们家在陛下那里,也还有三分薄面在。只是实在不明白你阿姐,她既这么钟爱卞舟,我也就接受了,不难为她去挣凤命,可她怎么又不愿嫁给卞舟了呢。她以后还能嫁给谁呢。”
绪芳初想,李夫人竟然不明白,还以为只要成了婚,三姐姐嫁给心爱之人,便能获得一生的幸福。
可三姐姐却是觉得,她的幸福已经毁亡,卞舟怕是厌恶了她,如此成了婚,不过是造就一堆怨偶。
绪芳初掀眸看了眼渐渐西斜的天色,低声说:“夫人,我便先去了。”
李衡月执拗要送她过去,绪芳初极力推辞,道只是与三姐姐私下叙话,三姐姐对家里有愧,她怕是恐惧见到父母的,李衡月听了动容地止步,不敢再前往。
绪芳初穿行无阻地入了绪瑶琚的房门。
她在南窗对着洒金的日光描花样子,窗边天青净色的美人觚似有斜光穿透,其晕粼粼地晃在她鸦睫低垂的眉眼,幽静得似一缕不动声色的孤影。
“我不是说,不用饭了么。”
“三姐姐。”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绪瑶琚惊诧地回头。
“四妹妹,你怎么来了?不,太医署这几日并不休沐,你是怎么出得了宫门?”
她的样子很清减,脸颊凹陷了一圈儿,不似先前那般虽然瘦削但还有精神气,整个人显得羸弱而风流,独一双含情目,兀自清透如滥滥秋水。
她自失地别过了头,几乎不敢看她,“我……”
绪芳初上前,扣住了绪瑶琚的腕骨,握住了她的指节。
温暖包容的触感一瞬侵袭而来,是这几日来绪瑶琚唯一的悸动。
她怔愣着,长长的睫羽颤抖,屏住了呼吸。
“我不是来为阿耶夫人当说客的,虽然李夫人确实想让我这么做,”绪芳初温和地凝视她,脸上哪里有半分责怪之意,绪瑶琚不禁又为自己的小人之心而羞愧,只听四妹妹柔声说道,“我想问你,你还回太医署么?”
绪瑶琚沉默了许久,数息之后,她终是缓慢地摇了下头:“可能,就不回了。”
她静静地说道:“可能,我只是为了卞舟进入的太医署,我不喜欢医术,我从小到大喜欢的都是女红。像这样,描花样子,做针织,用丝线作画。”
她这几日,反反复复地做着以前习惯了做的女红,强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医经,可她越要强迫自己,越是难以做到。
“真的是么,”绪芳初反问,“那只是阿耶与李夫人强加给你的喜欢,你问过你自己,你真的喜欢女红,不喜欢学医么?这两者虽然没有高下之分,但人总是要清楚自己真正向往什么的,三姐姐,医正的鼓舞,考核时的名列前茅,还有……下个月我们便要开始在动物和人身上试验,这些比不上一个卞舟,比不上几句闲言,都不足以让你回心转意么?”
绪芳初握住绪瑶琚的手,将她的指节一根根掰开。
绪瑶琚仿佛在出神,眼底没了神采,看了眼手边描了一半已经生疏许多的梨花纹样,有种恍如隔世之感,直至手心的冰凉,唤回了她的理智。
垂眸,那只握住自己曾渡给自己温暖的手,已经随着主人一道离去,她的掌心,留下了一枚银符,背后用篆体刻有小字:
“太医署医工,绪瑶琚。”
她一字字念出。
是对自己身份的肯定,对前路的豁然开朗。
绪芳初盘桓到了傍晚,才离开绪府。
李衡月非要留饭,她推辞不了,可等到黄昏来临,她才恍然间意识到自己今日出宫的目的,一想到那位度量狭窄、对臣属还怀揣着非分之想的陛下,脑仁骤痛,头皮紧绷。
永安楼头,小太子正要同阿初打招呼,眼见得楼下那辆来自禁庭的马车如风一般呼啸而去,他根本没来得及喊上一声“阿初”,就见那辆车风驰电掣般地消失在了天街尽头,仰起淡淡烟尘,险些卷积着扑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