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第1页)
可是,念暄他却因此对他的娘亲仍然存有幻想。
若那个女人有良心,怎会抛下他们一对孤儿寡爹消失不见。
说不定她早已在人间的某个角落重新嫁人生子,早已将他们父子抛之脑后,或许对阿楚而言,他是短命鬼,儿子是拖油瓶,一对儿打包了踢走是最好。
“阿耶,”颈边又传来那个细细闷闷的声音,语气的委屈令为父者动容,“娘亲一定也在找我们,你找她去好不好?”
念暄虽然小,却并非不懂事,他的阿耶如今已是九五之尊,号令天下,满天下张榜文贴告示,一定比娘亲大海里捞针寻他们要快很多。
萧洛陵郁闷地负气道:“不找。”
念暄眼眶红了,一下又哭嚷了起来,简直响遏行云,震得他耳膜要生裂开。
萧洛陵怜爱之余更是气愤不已,在萧念暄的屁股上拍了好几下,“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大的是你老子,给你洗衣为你做饭的是你亲爹,给你当马骑陪你讲笑话的是你阿耶,现在把你摆在太子位上将来把整个江山都给你继承的都是你父我!你没良心!她养过你几天?”
萧念暄被阿耶狠揍了屁股本来哭得更伤心了,可是不知怎的,见到阿耶恨意滋生的眼,他呆住了,哭声倏然地一停——阿耶不喜欢他为了娘亲哭。
“阿耶,念暄错了,念暄再也不要娘亲了呜呜呜……”
儿子哭得发抖,萧洛陵终于手足无措,抱着哄了又哄,说了许多他娘亲的好话,才将萧念暄安抚下来。
父子俩就在这望舒殿中大眼对小眼,熬到了半夜。
簪花宴是楚朝的遗风旧俗,楚朝连任的几位国君设宴接待长安贵女,向来是令皇后主持,宴会上为诸位贵女赐下如意、宫花、头面首饰等物,以期拉拢官眷。
萧洛陵没有皇后,簪花宴的主持只有他一人。
但饶是如此,这帖子一旦下达,在臣工内宅里仍是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天子此举,倒像是有意在宴会上为自己物色德才兼备的后妃,好教掖庭充盈,六宫有主,太子认母啊。
这太子生母不详,且年少殂陨,陛下多半要替儿子物色高门贵女为嫡母,簪花宴便不啻为选秀之宴。
因此各家贵女们蠢蠢欲动。听说了,这位新君虽然龙威深重,但还正值壮年,听家中登堂做官的父兄说,含元殿上远远一瞥,也窥见过龙颜,原是神清骨秀、鹤势螂形,至于太极殿议事的近臣就是更是清楚,这位天子倒不像是一位从戎百战的武皇帝,面貌之华贵昳丽,远甚于傅粉何郎。
但凡未出嫁的娘子,在簪花宴这日,纷纷将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婀娜多姿地赶到宫门上,内侍将诸家娘子接引了入内苑赴会。
卞舟则率领一支骁卫,兼护卫诸位娘子参宴的职责,一动不动地守株待兔。
各位娘子都还未出阁,先前从东正青龙门入内时,由宫中诸位内监都发放了幂篱,此刻娘子们携手说笑入宴,个个衣袂翩跹,幂篱飘飘,卞舟在那弱柳扶风般的诸多倩影里,很难认出四娘子,一直坐立不安。
直至一个声音,清晰地传入了卞舟的耳朵:“那就是左骁卫将军,年纪轻轻就追随陛下打天下的左膀右臂,居然是个好生俊俏的小郎君。”
卞舟不喜旁人对自己的容貌评头论足,不禁暗皱眉峰。
一道柔波曼妙的目光自卞舟身上妥帖地收回,幂篱下女子软眸微红,轻声道:“走吧。”
她的丫头灵儿是不戴幂篱的,偷偷地又往卞舟将军身上多停留了好几眼,低下头来对幂篱内的女娘道:“但是娘子今日,是来见新君陛下的,卞将军虽好,又怎好与陛下相较。”
娘子请她闭口,人多口杂,仔细被人听了去惹出祸患。
入了内苑之后,女孩子们便可以将头顶遮面的幂篱退下来了,这一退,一张张宛如梨花映月、海棠醉日、芙蕖濯波的面容显出真相,直将满园春色都比了下去,内侍们瞧得是目不暇接,心如鹿撞。
卞舟也终于从一堆女娘的身影里,找到了朝思暮想的那一位。
原来她正站在适才嚼她舌根的娘子身旁,一袭淡雅的庭芜绿银白竹纹收腰烟罗软缎襦裙,外罩着缃叶黄广袖撒花绸衫,挽上杏花粉的丈许来长的披帛,人堆里好像不扎眼,但最吸引卞舟的注目。
他目不转睛地看了半晌,直至同袍龙骧中郎将鹿呦的手肘撞了一下卞舟的胸口:“卞舟,陛下同我说你春心萌动我还不相信来着,特来看看,原来还真是。那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四娘子?我瞧着也平平无奇,怎么就能夺走你卞将军的芳心?”
卞舟错愕看他:“你怎来了?”
鹿呦哈哈一笑:“陛下调你驻守簪花宴,那幸从御驾的差事不就落到我头上了么?”
卞舟听了出来,“陛下来了?”
“来了。”鹿呦朝着华林深处轻轻地扬起了下巴,示意卞舟往那儿看。
果然见到一对对龙旌凤翣、雉羽夔头沿着曲径的尽头显露了踪影。
此时诸位娘子们都已入席就座,陛下虽还未曾露面,但已先设好了酒水,着人献上了瓜果,又为赴会的每一个娘子都送上了一朵牡丹宫花。
此足可以见陛下的诚意了。
也不知是哪位娘子能拥有那天下独一份的好运气,能有母仪天下的机会,诸人翘首以待。
萧洛陵从一幢幢扇影底下露相,贵女矜持欲窥,只见陛下龙骧虎步、鹰视狼顾,身形高昂如鹤,怀中还抱着三岁的幼子,不疾不徐地现身席面上。